卷之七

旅獒

旅,是西夷国名。犬之高大异常者,叫做獒。昔周武王时,有西旅国,以本地所出獒犬,进献于朝。太保召公,以为异物非所当受,作书进戒,遂以旅獒名篇。

【原文】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底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

【直解】底字,解做致字。史臣叙说,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威德广被,九州之外,夷狄蛮貊,莫不宾服,道路开通,无复阻隔。有西旅国,致贡其土产之獒,以表来享之敬。自常情观之,一獒之贡,出自远人向化,圣如武王,受之若无害者。太保召公,则以人君好尚,不可不端,恐因此开进献之门,贻盛德之累,乃作为《旅獒》一书,用训戒于王,极言其不当受的意思。盖忠臣爱君豫防其渐如此。

【原文】   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

【直解】方物,是各地方所产之物。召公训戒武王,先叹息说道:“自古明哲之王,欲以保国治民,莫不谨修其德,凡一取一予,一喜一好,皆兢兢然以道理自防,法度自检,无所不致其谨。由是盛德所感,不但中国的人民,倾心奉上,就是那四方夷狄,闻知中国有圣人,也都纳款称臣,相率宾服,无远地近,莫不各以方土所生之物,输诚贡献,毋敢后焉。然其所献者,惟是可供衣服,可资饮食,可备器用之物,此外并不敢以奇玩异物来进献者,盖知明王所重在德,别无玩好,纵献之亦却而不受也。”

【原文】“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直解】昭,是示。替,是废。服,是职。展亲,是益厚其亲。召公又说:“明王在位,四夷效贡,皆其慎德之所致。乃以此明示天下,颁赐与异姓诸侯之国,使知朝廷有道,四夷向化,益坚其倾戴之诚,不废其藩屏之职。于方物中有宝玉之贵者,则分赐与同姓诸侯伯叔之国,使之守此重器,永为世宝,益厚其亲亲之义,因伸其敕睦之情,皆王者公天下之心也。由是天下诸侯受其分赐者,物虽不同,皆不敢轻易视之,知此物乃王者谨德所致,故不敢以物视其物,而皆以德视其物,极其敬重矣。若为君者,不以服食器物为贵,而以珍奇玩好为事,则贡献既非德感,分赐无所劝励,适足以彰其不德耳,可不戒哉!”

【原文】“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

【直解】此以下皆慎德之事。小人,是卑贱之人。召公又说:“人君之德,所当谨者固非一端,而恭敬礼下,乃其德之大者。是以德盛的人,其持己待人,必极其庄敬。视贤人君子,皆当尊礼,视匹夫匹妇,皆能胜予,不敢有一毫亵狎侮慢之意。若亵狎侮慢,待人无礼,则其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狎侮君子,则亏敬贤之礼,而为君子者,必将见几而作,望颜色而去之矣,孰有为国家尽心者乎?狎侮小人,则失临下之体,而为小人者,亦将无所畏惮,而怠玩以事上矣,孰有为国家尽力者乎?夫狎侮之心一生,而其疾弊遂至于此,人主不可以为小失而不加谨也。”

【原文】“不役耳目,百度惟贞。

【直解】役,是役使。百度,是百事的节度。贞,是正。召公又说:“人心之应事接物,本都有个至正的节度。只为声色之欲,一感于耳目,而心无所主,反为耳目所役使。于是百为之度,始昏乱而失正耳。人君若能澹然无欲,卓然自持,务使耳目皆听命于心,而此心不为耳目玩好所役使,则本原澄澈,私欲不行,凡百事为,自然合于节度,而各得其正矣,德其有不盛乎?此谨德者,又当以玩物为戒也。”

【原文】“玩人丧德,玩物丧志。

【直解】上玩字,是玩忽的意思。下玩字,是玩好的意思。丧,是失。召公又说:“玩忽乎人,而生狎侮之心,不但失君子小人之心力而已,且其轻佻慢易,侈然自肆,并自己的心德,也丧失了。玩人之害如此。玩好乎物,而狥耳目之欲,不但使百为失度而已,且其躭迷荒纵,心为形役,并自己的心志也丧失了。玩物之害如此。”

【原文】“志以道宁,言以道接。

【直解】宁,是安定。接,是听纳。召公又说:“心之所之,谓之志。人君于己之志,不可以不定也,而定志莫若以道。方志之未发,则以道涵养之,而非道者勿存诸心。方志之将发,则以道检察之,而非道者勿萌诸念。如此,则中有所主,而耳目不能为之迁,玩物之失,庶乎其可免矣。入于耳者谓之言。人君于人之言,不可以不听也,而听言亦必以道。导我以忠正之言,合于道者也,吾虚己而受之。导我以邪僻之言,悖于道者也,吾正色以拒之。如此,则自处以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