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拉斯谟(第5/5页)

但是冯·赫顿有自己的方式,还的确称得上是个天才,而伊拉斯谟也不失礼仪地给他回了信。他写着写着,渐渐称赞起自己伦敦朋友的美德,还描绘了托马斯爵士一家美满迷人的家庭景象,简直可以作为其他家庭的永久楷模。就在这封信中,伊拉斯谟提到,作为一个非凡的幽默作家,莫尔怎样给了他《愚人颂》的最初灵感。很可能是莫尔创作的善意闹剧(其中描写了一个地道的诺亚方舟,载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鸟儿、狗儿、一个私人动物园、一个私人业余话剧团和业余小提琴乐队)启发了他,使他写出了那本令人捧腹大笑,并让他永远留名的讽刺作品。

这本书隐隐约约地让我想起了一部名叫《庞奇与朱迪》的木偶剧。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它一直是荷兰儿童的唯一娱乐。这些木偶表演有着大量粗鄙不堪的对话,但是又总保持着一种严肃高贵的道德腔调。场景正中是一个声音空洞的代表死亡的形象,其他演员们必须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这位破布做的主角面前,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这永远是最令小观众开心不已的场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人用大木棒在脑袋敲一下,扔进想象中的废品堆。

在《愚人颂》中,当时的整个社会结构被小心地剥开来,而愚人作为一个受到启示的法医,站在公众一边,用他的评论为公众说话,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他的评论。“中世纪大街”上所有合适的形象都被囊括进来,当然喽,沿街叫卖“拯救世界”的僧侣也逃不掉。他们可怕的无知,故作虔诚的言辞,冒充神圣的夸夸其谈地收买人心,都被拿来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教皇和他的枢机红衣主教以及大主教们——作为加利利贫苦潦倒的渔民和木匠的忘本的继承人——也上了人物表,在其中的几章登场。

不过,伊拉斯谟的“愚人”可要比幽默文学中常见的玩偶更有丰富的人格。在这本小书中(事实上,在他写的所有作品中都一样),伊拉斯谟通篇都在传播他自己的福音书,我们可以把它称为“宽容”的哲学。

热爱生活,同时允许别人拥有自己的生活;信守神圣教规的精神,而不对那些教规原文中的逗号、分号深加探究;真正把宗教作为一种伦理体系,而不是把它当做一种统治形式接受下来。正是由于这些,一本正经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痛斥伊拉斯谟是个“心无上帝的恶棍”,认为他是一切真正宗教的死敌,他借那本机巧的小书,用滑稽可笑的词句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实际上是在“污蔑基督”。

这些辱骂陪伴着伊拉斯谟一直到他去世,却没有任何效用。这个鼻子尖尖的小个子一直活到70岁,恰好赶上一个给既定的文字加上一字或者减去一字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时代。而他对公众人物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丝兴趣,而且公开这样宣讲。他从不指望凭借剑和火枪能够得到什么东西。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一场小小的神学争执便会导致一场国际性的宗教战争时,世界将是多么可怕。

所以,他像一头巨大的海狸,夜以继日地工作,构筑起理智与真知的堤坝,茫然地希望可以挡住日渐汹涌的偏执与无知的潮水。

当然,伊拉斯谟失败了。那些从日耳曼山峰和阿尔卑斯山倾泻而下的恶意与仇恨的洪水是不可能阻挡住的。伊拉斯谟死后没过几年,他的那些著作也全都被冲走了。

但是他的作品如此精致,当沉船的很多残骸被冲上后人的岸边,那些永远无法制服的乐观主义者们发现,它们仍然是很好的材料,终有一天还可以用来筑起一道长堤大坝,真正把洪水挡住。

公元1536年7月7日,伊拉斯谟与世长辞。

他死在出版商的家中,他把幽默感一直保持到最后。

————————————————————

(1) 艾萨克·沃尔顿(1593-1683):英格兰文学家。写过传记,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一本描写钓鱼技巧和乐趣的书。书名为《高明的垂钓者》。

(2) 乔纳森·斯威夫特(1667-1745):爱尔兰讽刺作家,著名的英国散文大师,多是一些辛辣嘲讽人类愚昧与虚伪为主题的作品。

(3) 希腊神话中,冥府中的遗忘之河。死者的灵魂升入极乐世界之前,喝了河中之水,便会忘却尘世的烦恼。

(4) 西普里安(约200—258):拉丁教父,曾任迦太基的主教。他主张对因受迫害而叛教的信徒实行宽容政策。其著作《论恩宠》和一些信件是了解北非基督教的重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