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拉斯谟(第3/5页)

但正是这种恶劣环境带来的童年时代的恐惧,激励着这个好奇的孩子积极挣扎,最后终于挣脱出来,成为那个时代最知名的人物。

他(伊拉斯谟)从一出生就麻烦不断。他是个私生子。中世纪的人们和上帝、大自然都保持着亲切友好的关系,但对私生子却比我们敏感得多。他们对此深感遗憾。这种事情本来不应该发生,他们自然也极力表示反对。除此之外,这些心地单纯的人倒不会惩罚摇篮中无助的小生命,因为这完全不是他自己犯下的罪过。不合法的出生给伊拉斯谟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他的昏头昏脑的父母完全无力应付这种局面,于是把自己的孩子们(伊拉斯谟还有一个哥哥)交给亲戚抚养,而这些亲戚不是笨蛋就是恶棍。

鹿特丹市

这些监护人压根儿不知道拿这两个小家伙如何是好,等母亲一死,这两个孩子就无家可归了。他们先是被送到了荷兰中部的一个城市德温特一家有名的学校,那里有好几个教师属于“共同生活兄弟会”。不过按照伊拉斯谟后来所写的书信判断,这些年轻人只是在与字面意思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有一些“共同”之处。后来,这两个小男孩被分开,弟弟被送到荷兰西部的一个城市戈达,由一位拉丁学校的校长直接监护。这位校长是孩子继承的微薄遗产的3名指定监护人之一。假如伊拉斯谟当年所处的这所学校像我400年后参观时那样糟糕,我只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难过了。更糟糕的是,几名监护人这时已经把孩子们的钱花得分文不剩。为了逃避起诉(当时的荷兰法庭对此类案件十分严厉),他们匆匆忙忙把孩子送进了斯泰恩修道院,催促他进入圣洁的修行,还说什么“现在他的前途有保障了”。

神秘的历史磨盘终于把这段可怕经历碾成了某种具有伟大文学价值的东西。中世纪末期,修道院中的僧侣半数以上都是大字不识的乡巴佬和粗手粗脚的庄稼汉。我真不愿意设想,这个敏感的少年如何在那种环境中度过终日与他们为伍的可怕时光。

幸运的是,由于斯泰恩修道院纪律松弛,伊拉斯谟可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前任修道院长留下的拉丁文手稿中。他汲取着这些书稿中的营养,终于成了经典学说的活百科全书。这些对他后来的发展大有裨益。他总是搬家,很少有条件去图书馆查找资料,但这似乎并不必要,因为他可以从自己的记忆中摘取所需的东西。凡是领略过他那厚厚的10卷著作集,或者只读过其中一部分内容的人(现在人们的生命太短暂了),都会赞叹15世纪的“经典知识”意味着什么。

纪律松弛的斯泰恩修道院

不用说,伊拉斯谟后来离开了这座古老的修道院。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受环境的影响的。这样的人能够用最不可思议的材料,创造出自己的环境。

从此,伊拉斯谟成了一个自由的人。他终其一生都在想办法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以避开大批慕名而来的朋友,不受干扰地安心工作。

然而,直到生命的弥留之际,带着童年时代对“活生生的上帝”的渴求,灵魂即将滑入死亡的沉睡时,伊拉斯谟才享受到片刻“真正的悠闲”。对于追寻苏格拉底和芝诺足迹的人而言,这样的时刻真是难得的佳境,可惜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到达。

哪里是真正的智者聚居的地方,伊拉斯谟就一定会在那里露面的。这样的迁居过程已经被人们介绍得很多,这里就不必重复详情了。

伊拉斯谟曾经在巴黎研读,那时他是个穷学者,险些冻饿而死。他曾在剑桥讲过学,在巴塞尔出过书。他还曾试图将启蒙的火花带进闻名遐迩的卢樊大学,最终徒劳而返。他在伦敦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还在都灵大学获得了神学博士的学位。他熟悉威尼斯的大运河,对荷兰西南部的希兰和意大利北部的隆巴蒂的糟糕道路了如指掌。罗马的天空、公园、人行道和图书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希腊神话中遗忘河(3)的水也不能把他对这座圣城的记忆洗去。只要他肯迁居威尼斯,便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年金;每一所新建的大学都会向他发出隆重邀请,请他担任一个自己中意的职位,他可以教授课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他偶尔光顾一下校园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总是坚决地谢绝这些邀请,因为这些邀请似乎都意味着久居和依附。在万物之中,他最离不开的是自由。他喜欢舒适的房间,讨厌破败的居所;他喜欢风趣、快活的谈伴,而不愿意与乏味的人交往;他不会把勃艮第那块土地上出产的甘醇的葡萄酒,和亚平宁山地寡淡的廉价红酒相提并论。但是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倘若他必须把别人视为“主人”,就没有办法这样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