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洗刷污名(第3/10页)

在日本,作为一个专业工作者,对其专业上“名分的义理”要求十分严格,但却不一定靠美国人所理解的高度专业水平来保持。教师说:“教师名分的义理,不允许我说不知道。”意思是,即使他不知道青蛙的属类,也必须装作知道。即使只靠在学校学了不多几年的基础教英语,也不能容忍别人来订正他的错误。“教师名分的义理”所特指的正是这种自我防御。实业家也是这样。“实业家名分的义理”决定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资产已经枯竭,或者他为公司制订的计划已经失败。外交家在“义理”上也不能承认自己外交方针的失败。有关“义理”的上述含义都是把一个人和他的工作高度地等同起来,对某人的行为或能力的任何批评,就自然地变成对他本人的批评。

日本人这种对失败和无能等不名誉的反应,在美国也同样会不断出现。我们都知道,有些人一听到诽谤就气得发狂。但是,我们美国人却很少像日本人那样高度戒备自我防御。如果一位教师不知道青蛙的种属,即使他可能掩饰自己的无知,但他总会认为,老实承认无知比硬装自己知道要好一些。如果实业家对他创设的方针不满,他会认为可以再下达另一种新的方针。他不会认为,必须坚持自己一贯正确才能保持自尊;他也不会认为,如果承认自己错误,就必须辞职或退休。可是,在日本,这种自我防御则非常根深蒂固。因而不能当面过多地说别人专业上的失误,这既是一般礼节,也是一种明智。

这种敏感性在与人竞争而失败时尤为显著。比如,就业时别人被录用了,或者本人在竞争考试中落选了。失败者就会因失败而“蒙羞”。这种羞耻感有时会成为发奋的强烈动力,但更多的则变成危险的沮丧。他或者丧失自信心,忧郁不振,或者怒发冲冠,或者兼而有之。他的努力于是受到挫折。对美国人来说特别重要的是,应当认识到:竞争在日本不会产生如同在美国的那种社会上可取的效果。我们把竞争看做是好事而高度依赖它。心理测验证明,竞争刺激我们做出最出色的努力。在竞争的刺激下,工作效率就提高。而当我们自己一人单独工作时就达不到有竞争者在场时的成绩。但在日本,测验的结果正好相反。这种现象在少年期结束后尤为明显。因为日本的儿童们把竞争多半看做是游戏,并不怎么在意。在青年和成年人中,一有竞争,工作效率就降低。人们单独工作时,进步较快,错误减少,速度也提高。一旦与竞争对手在一起,就既出错误,速度也迅速下降。当他们用自己的成绩来衡量自己的进步时,他们干得最好,如果与别人对照测试,就不是这样。几位日本实验者对竞争状态下成绩不佳的原因作了正确的分析。他们说,如果一个项目采用竞争的方法,被测试者的思想就会集中于担心失败,因而工作受到损失。他们对竞争对手异常敏感,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侵犯,因而注意力转到与侵犯者的关系上,而不是专心从事工作。③

测验表明,接受这种测验的学生,想到可能失败而蒙羞,心理影响极大。正如教师、实业家各自要保持其专业上“名分的义理”一样,他们也十分重视学生对“名分的义理”。竞赛中失败的学生队会因失败的耻辱而采取非常的行动。赛艇运动员会手握船桨扑倒在船上而大声嚎啕,失败的垒球队员会聚成一团失声痛哭。在美国,我们会说这些家伙器量太小。我们的礼节是,败者应该说对方优秀,因而获胜。应该是败者向胜者伸手致意。不管怎么讨厌赛输,我们也看不起那种因赛输而情绪冲动的人。

日本人常常想出一些巧妙办法来避免直接竞争。日本小学中竞争机会之少是美国人想象不到的。日本的教师们奉命必须教育每一个儿童提高成绩,不能为学生提供机会使他们和其他孩子去比较。日本小学里没有留级重读一年的制度,同时入学的儿童,一起学习全部课程,一起毕业。小学生成绩表上记载的是操行品质,而不是学业成绩。一旦竞争无法避免,比如中学入学考试之时,其紧张状况是无法理解的。每一位老师都知道一些孩子们因没考上而企图自杀的故事。

这种尽量减少直接竞争的做法,贯穿于日本人的全部生活。美国人的最高指示是在同辈竞争中取得优异成绩,而以“恩”为基础的伦理则极少容许竞争的余地。他们的等级制体系有烦琐规定,把直接竞争控制在最低程度。家族制度也限制了竞争,因为从制度上说,父亲与儿子不像美国那样有竞争关系,他们可能互相排斥,但不是竞争。日本人看到美国家庭中儿子与父亲在使用汽车及照顾母亲或妻子方面互相竞争的情况时,是以惊诧的语气进行评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