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11页)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局长问道。

崩牙昌木然道:“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电视二台的一个女记者把话筒伸了过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说两句吧。”

站在一旁的丹青推开了话筒:“你不要逼他。”

女记者还想坚持,丹青一下火了:“电视台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又不是为你们而生,为你们而死!!”

女记者一声未吭,赶紧走了,反正今天执行死刑的也不是一个人,所以局长才会出现在现场,唯恐发生意外。采访别人也是一样的。

局长拍了拍呆如木鸡的丹青,对崩牙昌说道:“你看你有一个多好的儿子,知道后悔了吧?”

崩牙昌笑笑,表情是不置可否。走廊里的人太多了,各忙各的,当着这么多人,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很快崩牙昌就被押上了警车。

他们互望了最后一眼。

很长一段时间,丹青都不能相信这个他既憎恶又与他有着割不断的关联的人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在余祥里或者夜总会出现了,更不可能再令他撕心裂肺、痛心疾首地与之争吵。他永远地去了,就像当年不认他时,是冥冥之中为了他好,为了他有一个好的前途一样,这一次的早走,或许也是让他早一点解脱吧。

于是那种悲哀又像潮水一般地在他的心头蔓延开来。

最初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总有一天是会平息下来的,尘埃落定之后,也总会有一些貌似深沉的人提出生活在盛世华庭和余祥里的人到底谁更幸福?丹青始知,这样的问题不知有多么愚蠢。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盛世华庭如同海市蜃楼一样在他的眼前消失了,深爱他的父母——在他心目中像日月星辰一样永恒的存在也离他而去。丹青知道,一封信所能包含的内容实在是太有限了,而他们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他知道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假如能靠一腔热血就包打天下,这个世界不是太简单了吗?父亲也一定知道他会败下阵来,会回到盛世华庭,这是整整一代年轻人的梦想: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去。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父亲是在用行动让他死了这条心,正如他在信中说的那样,假如你的生活之路注定崎岖,那你就必须往前走,走到底。因为我们不可能伴你一生。

丹青从心底感激父母,也只有他们会这样提醒自己。否则,他一定会变成一个颓废青年,就像泪珠儿一样,变得让他无法确认,他们曾经有过同一种不幸和焦虑,但却滋生出完全不同的两样情怀。

人只有在没有退路以后,才能真正踏实下来,真正脚踏实地。

很长一段时间,丹青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决定找工打,为的是锻炼自己的意志力。但好像他身上无形的光环已经散尽,一切都变得不顺利起来,没有人需要他。

那是因为你的身子还俯得不够低。这句话是在梦中父亲跟他说的。他曾找过藏院长,但他说他不知道他父母亲的新电话,都是他们打回国内,时间也没有规律。这是父亲的作风,他怕听到他的声音后会心软。

所以,他也只能在梦中与父亲母亲交流。

一年一度的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如期举行了,大学生们纷纷利用课余时间出现在交易会会址门口。他们手举着木牌,上书“翻译”二字,漂亮的女同学除了翻译还会加上“公关”之类的字样。要知道交易会久负盛名,开放的中国又张开无比热情的手臂,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来宾。

国内的企业想方设法要把自己的产品推销出去,国际宾客又要削尖脑袋钻进这个博大的市场,他们之间需要一个桥梁。大学生们无疑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推销的是自己,挣钱、体验社会是一回事,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交易会会址外的广场上彩旗飞舞,同时人才攒动,各路人马都在这里找机会,提供各种服务,很快形成了人才超市。

丹青也挤在人群里,他举的牌子上写着“翻译兼介绍电子产品”。别人都竭力地在找顾主搭话,顺便推销自己,譬如要人吗?是韩国的客人吗?我是学日文的,不过我的师兄韩文可是一把好手。或者,我是正宗的美国口音,这样会让客人感到亲切一些。丹青不知道该如何举荐自己,和陌生人搭话对他来说是有障碍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刺眼,在阳光下,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顾主们都愿意找女孩子,她们温文可人,几乎没有什么目光在丹青的脸上稍作停留。好不容易有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女人来到丹青跟前,刚问了一句:你的工资怎么算?不等丹青做出任何回应,马上有一个可以说长相丑陋的女青年冲过来,亲热地叫道:阿姨,我不要工资,我只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管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