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崎太太的巴黎(第4/6页)

“又不是只有代一个女孩子呀。不是还有岛野、沟江吗?当然了,代是长得好看,可你也应该多留意一下身边其他女孩啊。你得改变一下自己的眼光。”

我以为他会反驳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一静下来,只听得见飞在遥远的头顶上空的直升飞机的嗡嗡声。直到那声响听不见之后,飞田君才终于开了口:“代不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我就看是不是代,其他人对我来说没有男女之分。”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

“你说什么?你就那么喜欢她呀?嘿……”

我对着正前方正在建设中的高层建筑说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没准在哭吧?我斜眼瞅他,正好和朝出口走的村崎太太对上了眼。我觉得有些尴尬,冲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平平的脊背。刚才她远远地稍感疑惑地瞧着脸埋在膝盖上的飞田君,现在,她迈开有些罗圈的腿走近过来。

“你好。请坐吧。”

我往左挪了挪,让村崎太太坐在了我和飞田君之间。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瞧她了。在屋外的阳光下看她,果然感觉愈发怪异了,怎么说呢,妆化得太浓了。

“他怎么了?”

“嗯,他有点……”

“哭了?”

“被人甩了。”

“噢。看样子打击还不小呢。”飞田君那坐垫一般平平的后背一动不动,村崎太太盯着他的后背说道,“看来一下子缓不过来哪。”

我想,飞田君会感到如此受挫,不是因为遭她拒绝,也不是因为暂时见不到她了,而是因为意识到了某种距离的存在吧。

小学算术课上学过:有两条相同长度的线段,分别在它们的两端各画两个箭头,一条箭头朝外,一条箭头朝里。无论怎么看,箭头朝外的那条都显得长,而实际上这两条线的长度一厘米都不差。

知道原理的人,只会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啊”,假如不知道,就会相信自己的感觉,无论谁怎么给他讲道理,他都听不进去的。

而线的长度始终是不变的。只要不去擦擦画画,它是不会自动伸缩的。

我猜想弓着背的他,一定是自以为受了欺骗,现在正在将四个箭头一会儿去掉一会儿互换地折腾,想要确认什么吧?从他到她的距离,和从她到他的距离?我无从知晓。

村崎太太闲闲地伸出戴戒指的手指戳了戳那背,问他:“你没事吧?”飞田君还是没有抬头。她说声“失礼”,抽起烟来,嘴里喷出的烟全部直冲我来了。

“那个……”我有些不乐意地说。

她困惑地看看我,却只应了一句“什么”。

我侧过身去躲烟,又看见了远处的高楼上透映着夕阳的窗。就连那太阳,一无所知的人看了,也会以为是在那扇窗户里头吧。而实际上,它是在我们几百年也走不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啊。

下班后,我约飞田君去喝酒,可他还是跟闷葫芦似的。今天早上,由于宿醉,我走路晃晃悠悠的,于是去了一楼的咖啡屋。新来的女孩记住了我喝咖啡加奶不加糖的习惯,这让我心情感觉好了些。

今天也很忙,没时间去吃午餐。三点多,散发着柠檬味的村崎太太提着半透明的大垃圾袋,来收垃圾了。

“工作顺利吧。”大概也是因为有了昨天那个事的缘故吧,以往只是闷头干活的村崎太太开口跟我说话了,“那个男孩子,没事吧?”

“飞田君吗?嗯,大概吧。”

“这年头,少见哪。”

不等我回答,村崎太太就走了。只见她若无其事地转来转去,把纸篓都倒干净后,灵巧地将塞得满满的垃圾袋系好。和我在屋顶或水房见到的村崎太太相比,有些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看她麻利地把手伸入工作人员腋下拿出纸篓的动作,翻转纸篓砰地拍一下篓底的动作,倒完放回原处不掉一点垃圾的动作,虽说还不至于精彩到让人停下手里的活,但感觉就是那么干脆利落,那么可靠。她说丈夫是开食品店的,不难想象村崎太太头包三角巾、围着白围裙在店里忙活的样子。不协调的还是她的头发,不过要包三角巾,所以也只会露出少许一点吧。为什么她不在自家的店里干活,非要一天到晚在别人的大楼里做保洁呢?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保持音,心里寻思着,马上就能去休息了,要不去楼下再喝一杯咖啡吧。视线下落,看见台历,正打算确认出票期限的时候,客户接起了电话。

我想在休息之前洗洗手,就去了水房,看见村崎太太一手拿着纸抹布在打手机。对方似乎半天没接电话,她一脸的不高兴。和我目光相接,她可能感到不好意思了,啪地合上手机,打扫起来。“辛苦了。”我打了声招呼,拧开水龙头。她在我旁边用总感觉像解释似的口吻说道:“真稀罕哪,女儿给我打电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