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3/17页)

小路两旁的停车场上,阿姐为装饰而种的薄荷在热烘烘的风里无助地摇晃着叶子。我晃晃悠悠地过了小马路,埋下脸来闻了一会儿薄荷味后,顺手揪了把柔嫩的薄荷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觉得脑袋沉得不行,就把手按在额头上往回走,上了店里的楼梯。

一打开二楼我小房间的门,一股臭鸡蛋味扑鼻而来。灶台的一角,御门姐昨天晚上吃剩的煮鸡蛋已经发臭了。白天一直门窗紧闭,所以屋里的空气比外面要浓要重。我憋着气,把揪来的薄荷叶一把撒到了水槽里,冲过厨房,直奔卧室去开窗。对面的窗户里传出吉他声。外面天还挺亮,屋里头暗,所以像往常一样,还是看不清纱帘里面。我猜想,那个女孩可能来了吧。

每逢店歇业的星期四,都由我给御门姐做晚饭。我稍稍收拾了一下房间,在床前的矮桌上摆好筷子,就去叫阿姐。我出了房门,去敲隔壁的房门,不见任何反应。走廊尽头的日光灯周围,有一群小飞虫飞来飞去。我又敲了一遍:“阿姐,饭好啦。”就听见门后面传来一声“来了”,阿姐探出了头。她只涂着口红,没有化妆。阿姐说了句“那就吃吧”,也不锁门,就来我房间了。

一进屋,阿姐就一屁股坐在桌前,抱怨着“热死了”。我递给她一听冰镇啤酒。

吃饭时没什么可聊了,我就试着又提起:“对面那个人,总是只挂一条纱帘,完全不在乎我们哪。”阿姐依然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继续哧溜哧溜吃着凉面。

“女朋友来了都能看见的。有时他们还光着身子呢。就好像是故意让人看似的。”

“你说他们光着身子,开着灯干吗?”

阿姐停下了筷子。

“不是,大概准备要洗澡吧。”

“大惊小怪。”

“……”

“这凉面挺好吃的。”

“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不好说。”

“男人都不在乎这种事吗?还是想让人看他的裸体?”

“谁知道呢。”

阿姐一边嚼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

“变态!”

“绿藻不是也在看他们吗,也是变态喽?”

“可是……因为能看见呀。”

我想嘲笑阿姐和对面那人的漫不经心,只是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话,好像只有自己对这事津津乐道似的,我可不乐意阿姐这么看我,就决定闷头动筷子。

梅雨刚过,暑热逼人,屋子里快要冒蒸汽了。窗是开着,但窗帘紧闭,外面的风根本进不来。阿姐脑门上的细密汗珠反着光。公园小树林里聚集的鸟儿们的聒噪叫声传来,更增添了燠热感。

“吵死人的鸟。”我咕哝道。

“它们也得活呀。”阿姐说着,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啤酒。

“真够热的,你这屋子。打开窗帘好不好?”

“对面的人该看见咱们了。”

“哦,我忘了。”

我把电风扇调到“强”挡,擦过汗的纸巾被吹飞到屋角旮旯去了。阿姐突然放下筷子,动作流畅地把盘子轻轻送到嘴边,把汤汁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哎,放点音乐吧?”

她从床底下把我的旧CD录放机拽出来,插上了电源。屋里开始响起詹妮丝·乔普林[1]沙哑、粗犷的声音。

这张CD应该算是阿姐最年轻的情人送给她的。那男孩和这间店的气氛不大协调,他留着短发,眉目还算清秀,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文学青年模样的他绷着脸递给她的这张CD,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依旧放在收款台旁边,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默默地把它拿回了自己房间。

阿姐对这一来龙去脉丝毫没一点在乎的样子,惬意地抽起了餐后烟。听着詹妮丝鬼哭狼嚎般的热唱,我突然感觉食欲渐消,拿筷子戳着自己碗里还剩了一大半的凉面,偶尔挑起一根短的吸溜进嘴里。

阿姐说了句什么。

“什么?”

“今天晚上,有人来啊。”

“谁呀,水岛先生?”

这位水岛先生从大约半年前开始成了阿姐的情人。他是酒馆街杂居楼里一家小公司的总经理。他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就连看我这个黄毛丫头的目光也是色迷迷的,净开些露骨的玩笑,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个头又矮,黢黑的头发老是弄得异样的整齐溜光,光说外表,就和我的喜好差远了。

“绿藻不喜欢水岛吧,看得出来。”

“谁来呀?告诉我呀。”

“水岛呀。”

“是吗……拜托,别带他来我的房间啊。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呀?”

阿姐只是含混地笑了笑,随着音乐扭起身子来。

阿姐的情人不止水岛先生一个。我知道名字的还有三个,假如加上不知道名字的,把那个文学青年也算在内的话,差不多有十个人。总而言之,这十个左右的人,常常轮着班地到阿姐的房间来,待上一晚上。早上,隔壁的我还在睡梦中,他们就悄悄回去了。有时候,他们会一直在店里待到打烊,然后跟着阿姐上楼来;也有人会半夜三更突然敲门要来跟阿姐相会。这些男人无一例外地成为阿姐的裙下忠臣,他们盯着阿姐时的那表情,看着就觉得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