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五 人证

舒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天鹅,挥舞着洁白的翅膀,在二院的上空飞翔盘旋。她流泪了,说不清为什么会流泪,只觉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就要离她远去似的,她很悲伤,舍不得……醒来还在流泪,模糊的视线里凑过来一张脸:"你醒了,小曼。"

但舒曼很虚弱,一直戴着氧气罩,呼吸困难。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那天醒来,也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窗帘是拉着的,她亲耳听见叶冠语和医生在外间会客室的对话,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年。"

"……她不是做了手术吗?"

"手术能让她的生命延续三年,已经是奇迹了。"

"我必须要她活着!"

"没有办法,有的心脏病人做移植还有生存的机会,她的身体已没有这个条件,尤其是她现在怀孕,情况更危险了。"

"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这个……您还不知道吗?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非常危险!她这种状况怎么能怀孕呢,那简直是自杀,必须马上做手术。"

"如果不做呢?"

"会死。"

……

两天后舒曼失踪了。因为叶冠语通知了她的家人,要给她安排手术。她不肯,怎么都不肯,她跟叶冠语哭诉着说:"我横竖只有三年活了,我怎么可以为了让自己多活三年,而杀死腹中的这个孩子?我做不到!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到!长风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哥哥也成了残疾人,太惨了啊,自从舒秦和林然去世,我们两家人都陷在那样的悲剧中没法走出来,现在有了新生命,我怎么忍心杀死他……"

当时舒曼的父母和妹妹刚刚走,劝了一个下午都没用。叶冠语始终一语不发,他知道,他没有决定权。

"舒曼,我从来不敢想你不在了会怎样……"叶冠语侧身坐在床沿,低着头,哽咽着摇头,"我不能想象,没法想象,舒曼,你不可以不在,哪怕你不属于我,只要你活着……我能远远地看着你,也比失去你要好……"

此时的叶冠语已然没有了商场上的决断与冷酷,接二连三的打击,哪怕再强大的一个人,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身心俱碎。他那么自信,无数次绝境逢生,力挽狂澜,可是现在……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跟命运抵抗,曾经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现在才明白那都只是命运玩的花样,命运设的赌局,诱惑他赌上全部,结果还没到最后他就已经输得精光。

这是一场没有生还者的竞技场。

对手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正拿着剑指着他,随时准备一剑封喉。他不是杀不了,而是无法下手,因为那是他的亲人,他的兄弟,他们身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骨肉相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上午,吕总管电话通知他,刘燕已经停止呼吸,问他要不要出席葬礼。他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好半天都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当时是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很怕自己倒下去。又去了一个亲人。不管他与她相不相认,那个女人终归是他的亲人,虽然他一点也不感激她将他带到这世上。而现在--

那个连禽兽都不如的弟弟,竟然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命运已经摆下了这盘棋,怎么进退,都是一局死棋。

舒曼也已经知道他和林希的血缘关系,叹息说:"你真可怜,有那样一个弟弟……"说着就要坐起来,叶冠语连忙过去将她的枕头垫高。经过几天的保守治疗,舒曼今天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撤掉了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了。

叶冠语扶住她瘦弱的肩膀,自己是千疮百孔,仍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小曼,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不可以放弃,想想你的父母还有哥哥,如果你离去,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也许你有你的立场,可是相对于你腹中这个我们未曾谋面的生命,我们更希望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你--能活下来!"

舒曼一听就哭了起来:"不,你不是母亲,你不了解做母亲的心,当年我失去林然的孩子,至今仍是我的心头之痛,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了,那么林然的生命就会延续,一代代地延续。现在又要我失去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我的孩子可以帮我延续,我身边这些爱我的人,包括你,看着我的孩子……就会像看着我一样……"

"不--"叶冠语大叫一声,猛地将舒曼拥入怀里,他已经失去一切,如何还能再失去她!"舒曼,你不是我,你也不了解我的心,我爱你不会比你的家人,比杜长风少一分一毫,十四年了啊,我望着你望了十四年,你理解我的这份感情吗?不,你不理解--"他只觉有柄尖刀在他的心上横七竖八地割裂,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胸腔内发出沉闷的咆哮:"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小曼!哪怕让我再望你十年二十年,直至一辈子,也比你消失在我眼前好啊,曼--这么多年,哪怕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即便是这样,因为有你的存在,我也才觉得这世上好歹有份牵挂,不然我还能希冀着什么!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了,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