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麒麟汽水

他抓朱裳的手慢慢松开,身子也慢慢瘫软到地上。蓝地红花的领带像个吊死鬼的长舌头一样无力地舔着地皮。

春光明媚。

亮丽的太阳,懒洋洋的风,风托了漫天的柳絮杨花笑着追人跑。花褪了,早春的叶子嫩得让人心情愉快。爱打扮或是不太怕冷的女生们换上了裙子或是纱质半透明的衫子,走在你前面,迎了光,可以看见身体运动时的变形以及乳罩后袢细长的深色阴影。

我缩在我靠窗的座位里,人也懒懒的。望着烦躁的窗外的春,柳絮在飞。想起那句庸俗的宋词:“柳径春深,行到关情处。颦不语,意凭风絮,吹向郎边去。”

奇怪的是朱裳很少在我的春梦里出现。在梦里,朱裳基本上残缺而模糊的,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缕头发或是伸出的一只白白的手。梦也总是那种黎明时黑夜与白天交接的蓝色。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就像平时两个人也没说过太多正经话。如果有什么活动,就是走,走来走去。朱裳在,有两三里垂柳堤岸就够了。“行到关情处”便是走到动情处了。手不必碰,眼不必交,只需两个人慢慢走就好了。有些心思,想不清,分不明。就像这酿在春光中的柳絮。有些心思也不必说出口,也不必想清楚,好在有柳絮。柳絮会带着柳絮一样的心思到她的身边去的,让她一样地心乱、心烦,一样的不明白。

更奇怪的是,在现实里,我从来不知道,朱裳是什么,应该如何对付。朱裳成天就坐在我旁边,是肉做的,是香的,但是比睡梦里更加不真实。我不知道自己在朱裳这里是怎么了,一点不像我自己。我瞧不起自己。强暴?不敢想。梦?梦不到。像张国栋讲的,“不强暴也找个机会强抱一下,听听群众反映”,却也不知从何抱起。就像维纳斯的胳膊,放在什么地方都别扭。一直想打个电话,在某个风小些的春天的晚上,叫她出来,也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嘴被封住,话都被胃囊消化了。

放学,我决定回家。我们一块推车出校门,门口有一辆银色的“皇冠”停着,张国栋后来说是鼠皮色的。朱裳走近的时候,车门打开,两个穿西装的人钻出来把朱裳拦住。我、张国栋、刘京伟的步子放慢,朱裳聊了几句,一脸的不高兴。平时,朱裳虽然不爱说话,但从没有把不快堆在脸上。

我停了下来。张小三后来说,他很少看见我的眼睛里充满这种凶狠躁戾之色。

那两个人长得蛮帅。领带也不像是从小摊买的,红底蓝花。张国栋、刘京伟是我见过的长得最有男人味道的男孩,比起那两个人来,还是一眼就觉得嫩得像个青苹果。

那两个人一脸的和颜悦色。朱裳只是摇头,手死死地插在牛仔裤兜里:

“我要回家。”

其中一个人抓住朱裳的胳膊:“没事,吃顿饭,唱唱歌,然后我们一起送你回家。挺好的天。好久没一起玩玩了。”

朱裳摇头:“我要回家。”

“是不是功课还没做完?真是小妹妹。要不然像以前一样,我们先帮你对付完作业再去玩?”那人的手还抓着朱裳的胳膊。

朱裳摇头:“我要回家。”

我听到朱裳说到第三遍“我要回家”,把手里的车摔在地上,我尽量平静地说:“把手放开,人家不乐意。”

“你谁呀?”

“她同学。”

“是么?”拉着朱裳的男人问朱裳。

朱裳点头。

“江山代有玩闹出,咱们老喽。”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别废话,把手放开。”

“要是不放呢?你嘴唇上的胡子昨天第一次剃吧?”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 兜里放着把弹簧刀。

这把刀是很早以前从云南带过来的。最近,和我一起受老流氓孔建国教育中的一个小流氓刚把一个呼家楼的小痞废了,自己去河北躲风头了。小痞的发小们纠集了一帮人叫嚣要报复,时常拎着链子锁、管叉之类的在校门口晃悠。我怕找上自己,没一点准备,就请老流氓孔建国开了刃,老流氓孔建国说钢一般,但是很亮,在阳光照耀下阴森怕人,而且弹簧很好,声音清脆,所以这把刀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弹出来那一下子吓人。

现在,我不想吓人。

学校门口的汽水摊就在一步之外,卖汽水的小姑娘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欢快地关注着这场热闹。我一步跨到汽水摊,抄起两瓶麒麟汽水,先将左手一瓶砸在自己头上,瓶子在我的头上碎开,血和黏甜的汽水顺着头发流下来。那个人还没有醒过神来,我已经将右手的另一瓶抡到他头上,更多的血同汽水一起从那人剪吹精致的头发上流下来。他抓朱裳的手慢慢松开,身子也慢慢瘫软到地上。蓝地红花的领带像个吊死鬼的长舌头一样无力地舔着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