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他审视了她几秒钟。

“唔。”他哼了一声,烟雾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来,他不稳定地拿着那支烟,眼光望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丹枫,”他勉强地、苦恼地、艰涩地说着,“关于我和你姐姐,这之间有很多事,都是你完全不了解的!……”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听说,姐姐很柔顺,她不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他一震,有截烟灰落在桌面上,他紧盯着她。

“当然,”他正色说,“她从没有对不起我,她善良得伤害不了一只蚂蚁,怎会做对不起人的事!”

她的眉毛微向上扬,那对黑色的水晶球又在闪烁。

“好了,”她说,“我们先不要谈姐姐,人已经死了,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她望着他手上的烟。“给我一支烟,行吗?”

“你也抽烟?”他惊奇地,语气里有微微的抗拒。

“在伦敦,女孩子十四岁就抽烟。”她淡淡地回答,接过了他手里的烟,熟练地点燃。他凝视她,她吸了一口烟,抽烟的姿势优雅而高贵,那缕轻轻柔柔的烟雾,烘托着她,环绕着她,把她衬托得如诗、如画、如幻、如梦……他又神思恍惚起来。

“姐姐抽烟吗?”她忽然问。

“是的。”他本能地回答。

“哦?”她惊奇地扬起了睫毛。“我以为——她绝不会抽烟。”

“为什么?”

“因为,很明显,你并不赞成女孩子抽烟,你不赞成的事,她就不会做。”

他怔了怔。

“怎么知道我不赞成女孩子抽烟?”他问。

“你赞成吗?”她反问。

“不。”他坦白地。“你的观察力很强。我不喜欢女孩子的手指上有香烟熏黄了的痕迹。”他下意识地去看她夹着香烟的手指,那手指纤柔白晳,并没有丝毫的烟渍。“你很小心,你没有留下烟痕。”

“姐姐留下了吗?”她又问。

他蹙起眉头。于是,像是猛然醒悟到什么,她坐正身子,抬了抬那美好的下巴,提高了声音,清晰地说:

“对不起,说过了不再谈姐姐。我今天来,并不完全以陶碧槐的妹妹的身份来的,我在练习写作,可是……”她轻声一叹,“你显然还没看过我的作品!”

“我会看的!”他急促地说,“给我一点时间!”

“你有得是时间,我在台湾会住下去。”

他困惑地看她。

“我以为你学的是戏剧。我以为你正在伦敦表演舞台剧。”

“我表演过。”她说,“演过《捉鼠机》,也演过《万世巨星》,都是跑龙套的角色,是他们的活动布景。我厌倦了,所以,我回台湾,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一个人?”

“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

“我独来独往惯了,”她望着烟蒂上的火光。“这些年来,即使是在伦敦,我也是一个人。我母亲……”她沉吟片刻,熄灭了烟蒂。“她和她的丈夫儿女,一直住在曼彻斯特。”她抬眼看他,忽然转变了话题。“我会不会太打扰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想,如果我识相的话,应该告辞了。”她站起身来,去拿那件披风。

他飞快地拦在她前面。

“你敢走!”他激动地说。

“哦?”她仰头看他,眼里有着惊愕。

“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吃午饭,如果你不把你这些年来的生活告诉我,如果你不带我到你的住处去,如果你不让我多了解你一些……”他大声地、一连串地说着。“你休想让我放你走!”

她的睫毛向上扬着,她的眼珠亮晶晶地闪耀着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她的嘴角微向上弯,一个近乎凄楚的笑容浮上了她的脸庞,她闪动着眼睑,眼底逐渐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她微张着嘴,半晌,才吐出了声音:

“你实在不像个冷漠的伪君子,我一直在想,你是神仙还是魔鬼?你何以会让我姐姐那样爱你?现在,我有一点点明白了……”她眼底的雾气在加重。“江淮,”她清晰而幽柔地说,“你怎么允许她死去?”

他迅速地背转身子,不让她看到他的脸,他呼吸急促,肌肉僵硬,全身心都笼罩在一份突发的激情里。然后,他觉得,有一只纤柔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他不自主地浑身一震,这手是传电的吗?再然后,她的声音和煦如春风,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听说,台湾的四川菜最好,请我去吃川菜,好吗?”

他回眼看她,她已经披上了那件黑丝绒的长斗篷,她浑身都浴在一片黑里,可是,那白晳的脸庞上漾着红晕,那小小的嘴唇绽着轻红。他想起古人的辞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再加上那盈盈眼波,和那遍布在整个脸庞上的、近乎是圣洁的笑容。天哪!她多么像碧槐!她又多不像碧槐!她高雅得像一尊神祇,而那笑容,却是属于天使的。天使!他心中惊棒,黑天使!黑天使代表的是什么?欢乐还是哀愁?善良还是罪恶?幸福还是不幸?摇摇头,他不愿再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