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我很抱歉。”他出神地看着她,那眉梢,那眼角,那鼻梁,那下巴,那嘴唇……天哪!这是一个再版!他费力地约束自己的神志。“我不会把别人的希望轻易地抛置脑后,我的职员会一再提醒我……”

“我注意到了,”她很快地打断他。“你有个很好的女秘书,又漂亮,又机灵。”像是在答复她的评语,方明慧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个托盘,里面有两杯热腾腾的茶。她笑脸迎人地望着江淮和陶丹枫,轻快而爽朗地笑着说:

“今天阿秀请假,我权充阿秀。”发现两个人都站书桌前面,她怔了怔,微笑地望向江淮。“您不请陶小姐到沙发那边坐吗?”

一句话提醒了江淮,真的,今天怎么如此失态?是的,自从早上接到丹枫的信后,他就没有“正常”过。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惊奇,太多的迷惑,太多的回忆……已经把他搅昏了。他惊觉地走到沙发旁边——在他这间私人办公厅里,除了大书架、大书桌、大书柜之外,还有套皮质的沙发,靠窗而放。他对陶丹枫说:

“这边坐吧!”

她走了过来,步履轻盈而文雅,那种高贵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她坐了下来,把黑色的披风搭在沙发背上。方明慧放下了茶,对丹枫大方而亲切地笑笑,丹枫对她点头致谢,于是,那活泼的女孩转身退出了房间。丹枫四面打量,又一声轻叹:

“我发现,你有一个自己的王国。”

“每个人都有个自己的王国。”他不自禁地回答。“王国的大小,不在于生活的环境,而在胸中的气度。”

她的眼睛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紧紧地停驻在他脸上。这种专注的注视使他不安,他觉得她在透视他,甚至,她在审判他。这对眼睛是深沉难测而敏锐的。她多少岁了?他在心中盘算、回忆,二十二?或二十三?她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成熟。国外长大的孩子总比国内的早熟,何况,二十二三岁也是完全的大人了。

“你在想什么?”她问。

“想你的年龄,”他坦白地回答,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如果我记得没有错,你今年是二十二岁半,到十月,你才满二十三岁。是的——”他咬咬牙,胸中掠过一阵隐痛。“那时候,每到十月,我们都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的生日是——”他的眼睛闪亮,“十月二十一日!”

她的眼睛也闪亮,但是,很快地,她把睫毛低垂下来,藏住了那对闪烁的眸子。半晌,她再扬起睫毛,那眼睛又变得深沉难测了。

“难得你没忘记!”她说,声调有一些轻颤。“我在想,你早上收到信的时候,可能会说,陶丹枫是谁?”

“你——”他急切地接口,伪装已久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了,他瞪视着她,热烈地低喊,“丹枫,你怎么可能这样冷酷?这样沉静?这样道貌岸然?你怎么不通知我你的班机?你怎么不让我安排你的住处?你怎么不声不响地来了?你——居然还弄了个黑天使来捉弄我!丹枫,你这么神秘,这么奇怪,这么冷淡……你……你真的是我们那个亲爱的小妹妹吗?那个被充军到异国的小妹妹吗?那个我们每天谈着、念着的小妹妹吗?”

一股泪浪猛地往她眼眶里冲去,她的眼睛湿润了。那白晳的双颊上立即涌上了两片激动的红晕,她扭转了头,望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在窗玻璃上划着,由于室内室外的气温相差很远,那窗玻璃上有一层雾气。她无心地在那雾气上写着字,嘴里模糊地低语:

“我并不神秘,我回台湾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他惊叫,激动惊奇而愤怒。“你来了三个月才通知我!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租了一间带家具的小公寓,很雅致,也很舒服。”她仍然在窗玻璃上划着。“我每天在想,我该不该来看你,如果我来看你,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叫你——江淮?还是叫你——姐夫?”

他手里正握着茶杯,她这声“姐夫”使他的手猛地一颤,水溢出了杯子,泼在他的身上,他震颤地放下了茶杯,杯子碰着桌面,发出轻脆的响声。他挺了挺背脊,室内似乎有股冷风,正偷偷地吹袭着他。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一支烟,打火机连打了三次,才把那支烟点着。吐了一口大大的烟雾,他看向她。她依然侧着头,依然在窗玻璃上划着,她没有回过头来,自顾自地,她继续低语:

“我去姐姐的墓地上看过了,你把那坟墓修得很好。可是,墓碑上写的是‘陶碧槐小姐之墓’,我知道,她始终没有幸运嫁给你。所以,我只能称呼你江淮,而不能称呼你姐夫。”她回过头来了,正视着他,她的眼珠清亮得像黑色的水晶球,折射着各种奇异而幽冷的光彩。“江淮,”她幽幽地说,“我很高兴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