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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狗算吗?”

Dandy一笑,利索地合上档案夹:“我们开始吧。”

说罢,起身操作白色的电子墙,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数字密码,在英文机器女声的一番聒噪后,墙内裂开黑色空间,里面装有一个手掌大的方形机器。机身背后贴附着两枚银色的磁力扣,Dandy取下一枚,拨开老人太阳穴的白发。

“会有一点点疼。”

“你好,我想再问一下,”老人举起手,又缓缓放下,“之前有人靠这十分钟改变了过去吗?”

“……有啊。”Dandy顿了顿,手一松,扣子吸附在老人额角上。

太阳穴像被针刺了一下,老人皱起眉。

Dandy有些不自在,俯身向老人耳语:“但我们这机器只会在投影者本人的意识层面留下记忆,对现实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放心吧,世界是改变不了的,所有的发生都是必然,我们人啊,就跟蚂蚁一样,你换哪个方向走都无关紧要,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不太习惯变得严肃的Dandy,老人摸了摸扣子,触感光滑。突然,扣子震了一下,他旋即紧张起来。

“老爷子,人都是靠记忆活着的,如果你左右了过去,除了你现有的,还要承担所有改变后的记忆。”投影仪已经开机,墙面出现SOULTIME的标志——两圈星环套着一枚心脏形状的星球。Dandy说道:“我是说,万一记忆不那么美好的话。”

“那也会比现在这样好吧。”老人试图触碰投影仪。

Dandy将投影仪推到桌边,打断他:“好了,张先生,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想回到什么时候?”

看到墙上出现自己的名字,老人慢慢闭上眼。

“别忘了,您只有十分钟时间。”

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墙上开始出现电影里的蒙太奇画面,是老人的一生。

七十岁搬到这座卫星城的公寓,在仿生人和仿生狗中,选择了狗,他觉得狗比较安静,只要带“人”字的AI,都有背叛的可能。

六十岁时他拒绝了大数据匹配老伴,膝下无子,按照政策,只要是独身人士都可以住进政府特惠的共享格子社区。但他选择远离人群,到一个水乡居住,他不怕成人化的孤独,只怕人与人之间假客气的热闹。

五十岁时,母亲在睡梦里去世,母亲生前市井又乖张,张一寻与她的关系并不好,但她提过,死后不想困于深山。于是他用了时下最潮的宇宙葬,把母亲的骨灰系在橡胶树液做成的气球上,飞向太空。在世人偏颇的指点和叶落归根的传统里,老人选择了前者,倔强地做一个不孝子。

四十岁依然困惑的不惑之年,相亲认识的老婆跟他提出了离婚,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五年。

三十岁时,有人愿意给他发表的文字出书,在外资咨询公司和作家梦想之间,为了生存,他选择了不喜欢但高薪的工作。

二十岁时,在大学的散伙饭上,他原本准备了一个藏着告白的可乐瓶,在要不要送给坐在对面的青梅竹马中两难。当女孩被同学激出一句“我以后可以向全世界讨一颗糖吃,就是不能浪费时间跟太熟的人谈恋爱”后,在送与不送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从此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他提前离席,没有与任何人告别,一路向北,成为北漂。

普通人的一生,应该有很多次选择之外的选择,总是在时间经过后,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没有这样就好了,如果当初选择那样就好了。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在凡常的日子面前不敢有丝毫逾矩,在遗憾中不断试图忘记,但越想忘,记忆就越深刻。

南墙义无反顾地撞过,黄粱一梦的欢喜也落空过,心头的朱砂痣不忘,床前怎会有明月光。

老人眼皮抖动,墙上的画面停在2012年,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散伙饭办在城中心最热闹的火锅一条街。牛油锅的味道打翻在空气中,与屋内强劲的冷气胶着着,把鼻腔挑拨得难受。

老人好像真的闻到了火锅味,还听到了四周嘈杂的声音。

耳鸣袭来,他不适地低下头,再一睁眼,是皮肤光滑的手背,他忐忑地抬起手,骨节清晰,有力而坚定,不再认命地颤抖了。

抬眼看,桌前正坐着当年的同学们,记忆一时间跟不上思绪,好几个都叫不出名字了。

“朱夏!”坐在老人身边的方脸男生激动着发言,“我觉得你今后肯定会跟张一寻好的。”

“别恶心我们了!”那个叫朱夏的女孩看样子喝多了,撂下筷子,捂着心口,拖着气儿说,“两个人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生花生是甜的,煮熟了就不甜了,我以后可以向全世界讨一颗糖吃,就是不能浪费时间跟太熟的人谈恋爱。”

这句刺激的话终于让他适应了穿越的事实,老人用力看了看缺席他生命这么多年的女孩儿,微卷的长发随意盘起,衣服没遮住的四肢瘦削,肤白如雪,但脸上肉嘟嘟的,随着说笑的频率,眼睛里总像有水似的,轻轻一漾,就能看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