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五章 廪丘会盟(第2/5页)

“他真的不是个坏人。”

“我知道。可秦在西,齐在东,东西相隔何止千里?阿娘死时,我才四岁,我能活着走到他面前不容易,可他非但不认我,还费尽心机利用了我。那日在清乐坊,他就应该告诉我他是谁。”

“你阿爹他……只是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多想像阿藜一样唤他一声阿爹,可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做他邯郸君的女儿。

我沉默无言,阿素亦再无声音。低垂的天幕下,我们转头默默地注视着大河岸旁那个孑孑独立的背影。

“船到了,我们走吧!”赵稷在我们的注视中转过身来,狂风吹卷起他的衣袍,在他的身后,一艘巨大的木船正缓缓向我们驶来。

大河河水四季分明,春季平和,夏季涨水,秋季多浪,冬季干涸结冰。一场秋雨过后,一连数日,每日我都能在打着旋涡的河水里看到被巨浪击碎的船板、被河水溺毙的牲畜和浮肿的死尸。

阿素晕浪,从不在船板上走动。阿藜体虚,本就睡得多,醒得少。所以每每清晨日出,都只有我和赵稷两个人站在船板上看朱红色的朝阳跃出河面,染红半江浊浪,又看红日升空,将两岸山、树、林、屋,镶上耀眼的金边。我们两个从不说话,不说话,也许也是一种默契。

这一日午后,船近新郑。阿藜见两岸车马、行人多了,便狂躁不安,难以入睡。我只能坐在他休息的木榻上,让他对着我肚子里的小芽儿说话。五个月大的小芽儿颇喜欢阿藜,阿藜说话时,小芽儿便会挠痒痒似的在我腹中动上几下。

“阿兄,明日下船时,人会有些多,你若害怕就牵牢我的手,好吗?”

阿藜点头,将手从身上的狼裘里伸了出来,用两个指头用力扣住我的手背。我温柔微笑,将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阿藜比我年长,阿娘和赵稷又都是身量高挑之人,所以身为男子的阿藜,原也应该比常人长得高一些,可他二十年不见天光,身材瘦弱仿若十三四岁的少年。每每与他相处,我总会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变成了阿娘,身旁依偎着的人不是阿兄,而是自己亏欠了二十年的孩子。

“想睡就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我轻轻地拍着阿藜的背。

阿藜往我身旁缩了缩,极小声道:“阿爹给我备了几顶纱笠,待会儿帮我找一顶出来吧!我的模样把柳下先生都吓哭了,明日渡口若有玩水的小娃,怕会被我吓出病来。”

“阿兄……”

“没事,我不难过,就是怕吓着别人。”阿藜仰头看了我一眼,又急忙避开我的眼神。

我握着他的手指,心疼道:“盗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被你吓哭?他哭定有其他缘由,阿兄切莫胡思乱想。”

阿藜点头,良久,又担心道:“纱笠……你会帮我找出来的吧?”

“我待会儿就去找,找两顶来,明天我陪你一起戴。”

“好。”阿藜这回总算舒了心,可我的心却揪成了一团。幼时我只因生了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就担了多年山鬼之名,如今阿藜这张脸、这副身子不知又要遭世人多少异样的眼光、多少无情的猜测。盗跖是个活得极明白、极洒脱的人,他会为阿藜落泪,多半是觉得自己亏欠了阿藜。可他没有亏欠我们,他救了阿娘,救了我,又救了阿藜,他一个误入棋局的“恶人”,却是我们最要感谢的人。

“阿兄,把你从智府救出来的人是盗跖吗?”我问阿藜。

“是盗跖和你阿爹——”阿素惨白着一张脸走到榻旁瘫坐在我脚边,“还有杜若根吗?快再给我一片!你们邯郸城的人都天生不晕浪吗?”

“难怪他手臂上有伤……”

“你都看见了居然还能熬到今天才问?果真是亲父女!”阿素低头在我佩囊里翻出一片晒干的杜若根匆匆含进嘴里,半晌过后,长舒了一口气。

“我被赵鞅关起来那天,无恤应该去了智府,为什么到最后是你们救了阿兄?无恤去了哪里?公输宁的机关图是不是叫盗跖偷走了?”

“公输宁的机关图在我这里,至于为什么在我这里,赵无恤又为什么没能救出阿藜,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也不该由我告诉你。”

“你想让我去问我‘阿爹’?对啊,他既打算以后不再骗我、瞒我,总该告诉我实情。”我冷笑起身,阿素拖住我的手道:“这事你早晚都会知道,可不该听我们说,这对那人也不公平。”

“那人是谁?”

“这是公输宁的机关图,你有空儿可以再看看,若能看出点儿什么,猜到点儿什么,过几日那人来了,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阿素扯开衣襟从胸口取出一方淡黄色的人皮卷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