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一章 中心养养(第5/6页)

我看着他虚行一礼,转身往院外走去。

阿鱼拿手搓着脸急忙跟了上来,浑然忘了站在身后的那个人才是他的主人。

天寒地冻,三个人挤在一辆车里,无恤不说话,我也不说话,阿鱼舔了舔嘴巴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车外车夫一声吆喝,两匹黑骏在寒风中撒开了劲蹄。

此时未及隆冬,河水尚未结冰,因而我们计划坐马车从新绛到少水渡口,到渡口再转水路,沿少水南下,再入丹水往东,直达商丘。

从新绛到少水渡口,行车至少需要十日。我此番出发前早就料到与无恤同车会是这样尴尬的局面,于是早早地给自己准备好了打发时间的东西——一把匕首、一捆竹条。行车一日编一个竹篮,晚上到了驿站再把篮子送给驿站的管事,这样入睡前就能让驿站里的人给我多送一盆热水泡泡脚。

这一日,又是一路安静。我照例拿出了削竹条的匕首,可等我俯身去抽竹条时,无恤却一脚踩在了竹条上:“你就没其他事情可以做吗?阿鱼,把你的包袱给她,让她给你把破衣服都补了!”

阿鱼这几天实在憋坏了,我和无恤路上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所以,每天一到驿站就找人喝酒博戏,别人都去睡了,他又一个人在大堂里练刀法。这样一来,白天只要一上车,他就可以直接睡死。无恤这会儿喊他,他早就已经睡昏了。

“他睡着了。”我径自从无恤脚下抽出一根竹条。

无恤铁青着一张脸,猛地出拳直攻阿鱼的胸口。

阿鱼于睡梦中大喝一声,哗地一下抽出手边的弯刀,刀光一亮,险些没割破头顶的篷幔。“有刺客!”他双目圆瞪,提刀就想往车外冲。

“把你的衣服拿给她,让她给你补了。”无恤扯住他,丢下一句让阿鱼目瞪口呆的话自己闭目睡了。

我轻叹一声朝阿鱼伸出手,阿鱼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把坐在身子底下的包袱递给了我:“姑娘,主人什么意思啊?”

“没事,你继续睡吧。等到了渡口,咱们雇两艘船,到时候你想说话就说话,不用天天日夜颠倒着睡。”

“唉,谢姑娘!”阿鱼大松了一口气,一副苦难终于熬到头的模样。

我从佩囊里取出针线,就着车幔里透进来的天光,细细地检查起阿鱼的衣服。

天寒地冻,马车颠簸,缝衣与编篮到底是不同的。补了一件里衣、一件长袍,再想给长袍的袖口滚一圈光滑的缘边时,马车恰好经过一片凹凸不平的石子地,手里的长针一失手狠狠扎进了指尖,豆大的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让你补,你就补吗?女红差,眼神也差。”无恤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却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扯过我膝上的长袍远远地丢开。

女红差?眼神差?恩爱在时,处处都是好的;恩爱不在了,便处处都叫人厌烦了吗?

我俯下身子捡起被丢弃的衣服,一抬头,无恤腰间那条绛紫色绣双云纹的腰带就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我眼中。

旧不如新,这新人绣的腰带才是顶好的吧。

我转过头,无声地捏住了流血的指尖。

无恤顺着我的视线摸到自己腰间的锦带,眉头一皱,再没有开口。

午后,车外下起了小雨,马车在一片阴雨之中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驿站。

没有竹篮可以送礼就不好意思讨那临睡前的一盆热水。是夜,我脱了鞋,吹灯正欲睡觉,阿鱼突然敲开了我的房门。

“姑娘,我给你烧了罐热水。”他拎着一只麻绳穿耳的陶罐进了屋,“姑娘每回睡前总会多要一盆热水,这是要喝啊,还是洗脸啊?洗澡可是不够的。”

“你让管事烧的?”我趿鞋从架子上取下一只陶盆放在地上。

“管事早睡了,是我自己劈柴烧的。”阿鱼把水倒进陶盆,我这才发现他脸上灰一道,黑一道,连眉毛上都还沾着木屑。劈柴,烧水,他如今可只有一只手。

“你先洗把脸吧!我就是想睡前泡泡脚,这两年在外头惹下的毛病,天一冷,晚上不热脚,第二天站久了坐久了,腿就痛。你抹了脸,我再拿来泡脚,刚刚好。”

“别,别,别!阿鱼脸脏,还是姑娘先泡脚,泡完了,我洗脸。”

用泡脚水洗脸?我看着氤氲水汽中阿鱼一张极认真的脸,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鱼挠挠头,摸摸脸也笑了。

“姑娘,你和主人到底怎么了?你那会儿在鲁国怎么说走就走了?”阿鱼用我分给他的半罐水洗了脸,又抹了把脖颈。

“我当年错信了一句话,以为……”我脱了帛袜把脚泡进热水,一抬头见阿鱼一脸好奇地盯着我,就又闭上了嘴。

“以为什么?”

“没什么,都过去了,不提也罢。”赵鞅当初是生了病,病势已起,将不将死谁又说得准。我与无恤如今已成定局,何必再把史墨拖进这桩旧事,“阿鱼,你今晚早些睡,明天午后我们就该到渡口了。到渡口后,还要雇船,买粮食,你千万要养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