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章 愿言思子(第3/6页)

“夫人有多少年没回新绛了?”我走到五音身边。

“你今年几岁,我就有几年没回来这里了。”

“十七年……夫人和卿相既有十七年未见,要先梳梳头吗?”我从怀中掏出梳篦递到五音面前。五音接过,抬头似是觉得好笑地看着我:“你这小儿还挺有趣。我离开他时是我最美的时候,我如今老成这样,难道还想靠颜色博得他垂怜?”五音今日未施脂粉,疏淡的眉毛和苍白的面庞让她看起来黯淡,然而温婉。

“卿相还在病中,夫人又是故人,想来他也不会听信我那些‘凭空捏造’的‘罪名’。夫人大可以安心在赵府住下来,只是夫人若还想为陈氏效力,怕是要与我时时见面了。”

“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五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着涓涓河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我多么希望,当年他渡河时没有坐上我的船,我没有对他说那么多该死的话。把一个人从河的一边送到另一边,竟送了我一辈子的时间。”

五音默默地凝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水。良久,她转身离去,那一转身似是将所有记忆都沉在了身后的河流里。

不远处的官道上,从新绛城的方向驰来一匹快马,骑马的人跳下马背冲我们高声喊道:“敢问,这是去赵府的车队吗?”

“正是。”我上前应答。

“诸位请赶紧随在下入城吧!我家世子已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恭候多时!

侍从的话仿佛在我脑中劈下了一道惊雷,黑子哇啦哇啦地冲我张着嘴,可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从楚国到天枢,从天枢到新绛,我一路辗转奔波,无非是想再见无恤一面,可一想到他此刻就站在赵府门口等我时,我的心突然就虚了,它突突地狂跳着,越跳越往嗓子眼儿挤。

没等自己回过神来,我已经翻身上马,提缰掉转了马头。

五音低头笑了,我幼稚的怯懦在她的淡然面前显得格外可笑。

黑子跑上来一把拉住我的缰绳,惊讶道:“你干什么呀?城门在那边呢!”

“你先带人进城吧!”我夺过缰绳,慌乱奔逃。

黑子一急,追在我马后大叫:“臭丫头,你让我见了卿相说什么啊——你让我跟赵无恤怎么说啊——喂——”

风呼呼地刮过,纷乱的心跳和着急促的马蹄声淹没了黑子的声音。这一刻,我无法思考,只提着一口气狂奔出去五六里地,直到把车队和那座让人喘不过气的城池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不敢见他,我甚至不敢在脑中想起他的脸。

面对近在咫尺的重逢,我突然怕了,怕得全身发抖。自我决定回来见他的那日起,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我漫无目的地在风中狂奔,却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

河流消失了,树林退去了,远山是一抹浅浅的灰,身前是一片高过马头的萋萋萧草。停马伫立在春日的原野上,束发的木簪早已不知所踪,散乱的长发几欲逐风而去,风中,滚烫的眼泪终于漫出眼眶滑下面颊。

红云儿,你可还怪我,恨我,想我,爱我,要我……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耳畔是寂静原野亘古不变的呼吸,一起一伏,温柔而坚定。

策马回城时,太阳已经偏西。赵府的大门紧锁着,我拼命敲门,府里的家宰终于匆匆赶来。“巫士怎么才到?”家宰一脸惊讶。

“你家世子呢?”我问。

“世子陪新来的女客去见家主了。巫士赶紧进府吧,太史现在应该也还在……”家宰示意身后的小仆牵走大喘不已的马,我此刻满脑子只有无恤,依稀听他说了几句,就急急道:“晚食不用备了,只麻烦家宰告诉你家世子,就说我在府中园囿等他。”

“园囿?”

“对,多谢!”我说完提裙便跑。

之前怕得不敢见他,现在却火急火燎恨不得即刻就能见到他。女人的反复无常,别说男人不懂,有时候连女人自己也未必都懂。

春暮微凉,我迎着风一路飞奔入园囿。兰草未开的草地上,那棵熟悉的老槐已等不及春深日暖开出了大片大片素白的槐花。槐花如云似雪,聚在树梢,落在树下,令人叹息的美。

我站在树下,如蜜的花香让旧日时光在我脑中不断涌现。

红云儿,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我靠坐在槐花树下静静地等待着我的良人,放松后的疲倦犹如一帘黑幕将我彻底席卷。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后,我听着耳畔花落的声音沉沉睡去。

梦里不知光阴几许,再睁开眼时,老家宰正站在我面前,一脸为难:“巫士,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家世子出城骑马去了。”

“骑马?”我愕然。

“世子妇最喜在月夜骑马饮酒,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