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三十六章 南有樛木(第2/5页)

“花椒也好,龙凤也好,有夫郎待我这份心意,便什么都好。”为了不让他看见我眼底的水光,我忙俯低身子,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今夜的合婚之说,原只为在他这里骗得一夜温存。岂知,他当日在月下松林说要来年执雁送我,竟是字字真心。假意真情,到最后竟还是我辜负了他……

“虽然今晚只有你我二人,但这婚礼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操办了。你在屋里先把吉服换上,我到四处找找可有行礼用得上的器物。”无恤在我发间轻吻了一下,作势就要起身出门。

我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跟着也站了起来:“一起去吧,两个人找得快一些。”

“你现在倒是比我还着急。好吧,拿上油灯,我们一起去找。”无恤笑着牵起了我的手。

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我们在荒废了许久的草堂里找到了一只缺脚的香炉,两块干裂变色的香木,几只陶盆、陶碗,外加一串渡水用的干匏瓜。东拼西凑,最后,竟真的被我们找到了婚礼所需的一应“礼器”。

夜深沉,无恤将置办好的东西悉数搬到了落星湖畔。我洁面净手,对镜梳妆,小心翼翼地换上了那套华贵无双的嫁衣。

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我静坐在草堂之中等着我的良人骑马来迎时,忽然出了神。

我要出嫁了,这一回我是真的要出嫁了。

原以为在这个时候我会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我以为我会想起伍封,想起自己年少时做的那些美好而瑰丽的梦。可我没有,我此刻脑中竟只有幼时阿娘抱着我站在别家院墙外仰望枝头繁花的场景。

那天的天很蓝,翠绿的叶间透着暖洋洋的阳光,阿娘一手抱着我,一手扶着长满藤蔓的院墙。她仰着头,苍白的脖颈伸得很长,长得让年幼的我有些害怕。我抱紧她的脖子,仰头如她一般凝望,那些闪烁在绿叶间的大大小小的光晕迷离了我的眼睛,让那日记忆中的木槿花变得模糊、遥远。时隔多年,我虽记不得枝梢木槿的花色,却牢牢地记住了阿娘的眼睛——那双渴望的、盈满思念的眼睛。

木槿花,朝开夕落,只一日的恩爱,却要用一生去追忆。

彼时阿娘的欢喜、悲苦,我也许很快就会懂了。

……

“踢踏——踢踏——”静夜之中传来清晰可闻的马蹄声。

我敛去眉梢眼底的哀色,漾起了最甜蜜幸福的微笑。

我的良人,他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用他星芒璀璨的眼睛诉说着他的爱慕,他牵起了我的手,如珍似宝地将我抱上了马背。

十五岁的夏末,我终于出嫁了。

夜,裹挟着微凉的风吹过滴着雨水的竹叶,林间的夜莺被我们的马蹄声惊醒,低低地啭了几声梦呓般的鸣叫,便又合翅入眠了。

无恤骑着马带着我在林间穿梭,当我们耳边湖水拍岸的声音愈来愈响时,他却执意捂住了我的眼睛。

“傻子,这么黑的天,你不捂我的眼睛,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啊!”我握住无恤温暖宽厚的手掌嘲笑着他难得一见的傻气。

“闭上眼睛,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策马在竹林里小跑了起来。

风声、水声、心跳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了一曲神秘的小调。

少顷,无恤轻笑着拿开了捂在我眼前的手掌:“到了。”

黑暗中,几点深蓝色的荧光忽地跃入了我的眼帘。是星星,还是萤火虫?我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天宇之下,一片星光璀璨的湖泊瞬间夺去了我的呼吸、我的思想。我凝望着眼前浩瀚无边的星空如坠梦境。

“这就是落星湖?”我转头看向无恤痴痴地问道。

“嗯,这就是落星湖的秘密。”无恤贴着我的耳郭低低地笑道,“我说过今晚要带你来看星星,瞧,我没有食言吧?”

夜色中的落星湖褪尽了黄昏时迷蒙的雾气,在它细密柔滑的波纹间,闪烁着无数点耀眼的星光,它们翻涌着,起伏着,时而连成一片,时而又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荧蓝色光带,随着水纹轻轻荡漾。

传说中,太阳每日都要在甘渊洗浴。难道,今夜这满天的繁星都趁着浓云蔽天跑到这湖中游玩了吗?

无恤将出神的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我牵着他的手一步步朝湖水走去,万千繁星在这一刻朝我们扑面而来。

落星湖畔,我与他对席而坐。黄土陶盆代了沃盥礼中的青铜匜,一劈两半的真匏瓜做了合卺礼上的匏形耳杯。没有巫士,我便自己做了巫士;没有主礼之人,无恤便自己做了主礼之人。天为盖,地为榻,星为烛,我已想不到这世间哪里还有比这更叫我心喜的婚礼。

礼成之后,无恤并没有急着带我回院,他在湖畔用束薪生了一堆篝火,我们相拥而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满湖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