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八章 死生契阔(第5/6页)

“行,你用盟书把我的坟包起来都可以。走吧,下去吧!”

陈盘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前一移从大石上跳了下去:“姑娘不信我就算了。待会儿上来的人若是我胞弟陈辽,你就赶紧找个机会自行了断;若来的是陈逆,姑娘也别急着给赵无恤殉情,此事兴许还有转机。”

“陈盘,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事到如今还要替我盘算?在宫里你护着我,是因为你扮作寺人要装出一副忠心的样子。可现在,你我是敌人,你为何还要管我是死是活?”

陈盘笑着一抬手,扶着我从大石上跳了下来。

“我与陈爷虽不是手足,却情同手足。他下了狱后,我就被相父软禁了起来。你能代我救他出狱,我万分感谢。相父到现在还以为是我暗中派人从狱中救走了陈爷。所以,我们三人此番入宫都只为了赎你犯下的罪,谢你积下的德。你我如此深的牵绊,我不护着你,我要护着谁?”

“你早知道是我劫走了陈逆?”

“陈爷一回到临淄城就到处找一个叫杜若的舞伎,这样离奇反常的事,我自然是要查一查的。姑娘,现在趁赵无恤不在,你不妨再听我几句话。陈爷待你那是真心的,他这人虽然嘴巴笨一些,闺房之趣也肯定不如赵无恤懂得多,可他性善又简单,你跟着他不会吃亏的。赵无恤这人是挺有趣,可你和他的路注定不会好走,你们的婚事,赵鞅也一定不会答应。但陈爷就不同了,若是你嫁了他,相父非但不会杀你,兴许还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

“一个让你耳聪目明、看清一切真相的惊喜。”

一切真相……什么意思?我正欲开口再问,陈盘突然松开我的手臂,转身朝坡下走去:“姑娘,你听!山下没声音了。你猜,赵无恤死了吗?待会儿上来的会是陈逆,还是陈辽?”

陈盘错了,我也错了,迎着清晨第一缕曙光爬上陡坡的人竟是白衣染血的张孟谈。

他喘着粗气告诉齐侯,他从临淄城召集来的五十个游侠儿偷袭了北面山坡下的守军,又与无恤两面夹攻趁乱生擒了陈辽;陈逆自解兵器,喝止士兵,答应只要陈盘无恙便可放我们离去。

我站在那里,站在被暴风雨洗礼过的山坡上眩晕了。大地在摇摆,连绵的山峰在我眼前飞快地旋转,我听不见张孟谈之后说了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疯狂地冲撞着,呐喊着:“我们不会死了!我们终于能逃出去了!”我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这漫长的一夜早已经掏空了我的身体,当恐惧和绝望退去后,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着我继续坚强下去。

“阿拾……”当无恤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的脸上、身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液。他站在我身旁低头微笑着看着我,血水就沿着他额间披散的头发一滴滴地落在我胸前。我不记得自己是哭了还是笑了,只记得他握着我的腰将我高高地抛起,高得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头顶那片瑰丽奇幻的朝霞。

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来了,它驱散了无边的黑暗,也打破了那个无休无止的噩梦。

胜利来得有些突然,突然得让我不知所措。

我糊里糊涂地换上了鲁姬的大红展衣,和无恤一道在暗卫的护送下朝东南方一路飞奔而去。而另一头,于安和张孟谈则带着齐侯、鲁姬,还有陈盘一起悄悄地进了密林小道,向西北进发。

从张孟谈出现,到一场交易的爽快达成,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刻钟内。之后的几日里,我没有时间询问,也没有时间思考,我们被陈氏的追兵紧逼着一路由北往南朝鲁国方向逃去。

躲避,激战,有人受伤,有人死去,在逃离临淄城后的第五天,我们才终于在一处山谷中甩脱了陈氏的追兵。

跟随我们的三十几个暗卫如今只剩下了阿鱼和另一个叫首的男子。在无恤的授意下,阿鱼在野地里劫持了一个采桑的庶民女子,并强迫她换上了鲁姬的那套大红展衣。之后,阿鱼和首带着女子沿着大道继续前往鲁国,而无恤则带着我和无邪躲进了齐鲁交界的一处山林。

清晨,清脆的鸟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摸着身子底下的干草,盯着头顶墨绿色的树叶,有片刻的愣怔。

那漫长的、充斥着杀戮与阴谋的一天,已经过去了许久,但那些凌乱的画面却总在我醒来的一瞬间出现在我脑海里。

从惊闻陈氏不朝,到宫门生变,从暗道逃生,到密林劫杀,从入山躲避被奸细出卖,到张孟谈奇袭敌军突围成功,两次日升之间,我们经历几番生死。其间,我想过赢,想过输,想过生,想过死,可我从未想过,那噩梦般的一日,最后会结束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