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一章 齐都临淄(第2/5页)

“车里坐的是这临淄城里的伎人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排场?”四儿凑到我耳边惊奇道。

“临淄城的歌伎、舞伎足有千人,这清歌姑娘那么出名,定是个中翘楚。”

香车眼见着就要行到我们身边,驾车的小婢子是个八九岁的女童,梳着总角,两颊泛着桃红,眉眼之间已经可见将来的倾城之色。我和四儿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那驾车的女童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惊讶和莫名的敌意。

“小枣儿莫加鞭,四轮车儿迟迟行……”几个刚送完鱼鲜的男童抱着湿答答的木桶跟着车子边敲边唱。

驾车的女童朝他们一嘟嘴,偏生狠狠地甩了一鞭,白牛“哞哞”叫了两声,加快了速度。

夜风吹拂着五彩的车幔,在幔布之后隐约坐着一个手抱瑶琴的女子。她头戴面纱,让人看不见容貌,但直觉觉得她是个绝色女子。

“四儿,明天我们也去逛逛清乐坊吧!”

“先别惦记着逛教坊、看姑娘。这会儿,可有人在淄水边火急火燎地等着你呢!”四儿捏了我的脸颊,打趣道。

“死丫头,过两天见了于安,看我怎么笑话你!”我想到无恤,脸上一热,也顾不得什么貌美的乐伎,驾着车朝城东飞快驶去。

无恤临走前告诉我,他当初在临淄城学剑时,就住在淄水旁的一座院落里。院外,有两棵需三人合抱的大槐树。此刻天色虽晚,但借着明亮的月光,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那两棵槐树。

“阿拾,门没锁。”无邪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一脚踹开了小院的大门。

“是没锁,还是被你踹坏了?”四儿抱着一个大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着无邪进了门。

我拴好马车,走进了这座黑漆漆的小院。很明显,无恤这会儿并不在家。

“阿拾,屋里没人,咱们不会找错地方了吧?”四儿从包袱里掏出一盏豆灯,放了点儿鱼膏,蹲在地上用燧石点燃了烛扦儿。

无邪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说:“阿拾,这个时候赵无恤不在家,不会是去教坊喝酒、玩女人了吧?”

“胡说什么呢!”四儿狠狠地敲了一下无邪的脑袋,“赵家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这狼崽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若说我此刻没有一点儿失望,那肯定不是真的。但若说无恤是流连教坊以至深夜不归,我却也不信。无恤这回本就是奉了赵鞅之命,趁齐国内乱、陈恒无暇顾及之时,暗杀范氏、中行氏的族人。夜深人静,正是他行事之时,我能做的便只有等在这里祈祷他平安归来了。

“无邪,你去瞧瞧后面有没有可以煮食烧水的地方,有的话,我们煮上一锅菽粥,再尝尝前日买的小鱼干好不好吃。”新绛城虽临着汾水和浍水,但鱼鲜依旧是金贵的食材。一般士族家里若是烧了鱼,总要省着吃上两天,最后还要用菽团子蘸着鱼汤把盘子抹干净。可齐国就不同了,齐国国中河道纵横,湖泽遍布,一串小鱼干不过一个刀币的价钱。我和四儿之前路过一个渔村时,一口气买了一大袋,足有百来条鱼干。

“吃菽粥配鱼干,太好了!我肚子早就饿了。”无邪把身上的包袱通通扔进了屋子,自己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有,屋后面有庖厨,地里还种了菜。”

“行了,下来吧!”我端着油灯进了里屋。这是一座两厢一厅堂的院子,在东边的厢房里,我找到了一件无恤平日爱穿的墨底绣紫色暗云纹的长袍和另几件深衣儒服,但方便行动的劲服、胡裤通通不见了。

“找到什么了?是这间院子没错吧?”四儿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是这儿没错。东西先放下吧!咱们先去煮点儿吃的,我也饿坏了。”

等我们几人吃饱了肚子,屋外已经月上中天。无恤迟迟未归,四儿怕我胡思乱想,便提议回屋试试这一路新买的衣裙。

齐国出产的冰纨细缯天下闻名,历代周王衣冠带履皆出自齐地。在晋国,公室、卿族家里的孺人、贵女都以穿着齐纨所制的衣裙为荣。若是谁家还有几个齐国来的女工,那就能在女眷们的聚会上好好风光一把。伯嬴此次筹备的嫁妆里,有八成布料都来自齐国。她的嫁衣,更是由齐国闻名天下的虹织坊所制,所费不下千金。

在晋国冰纨尚可见,但对于远在西陲的秦国来说,一丈冰纨的价格就抵得上一户人家一年的口粮,价格之高便是大夫之家也无力购买。再加上秦君不以奢华为美,秦人着衣也只求结实耐穿,所以,秦国大夫出使晋国、齐国时,常常沦为他国贵族口中的乡野鄙夫。伍封同我说起时,我愤愤然,只觉得那些用华衣美冠装饰自己的大夫才是真正的俗人,可这回到了齐国,面对琳琅满目、做工精美的衣饰、布料时,我和四儿彻底地沦为了大俗人。从半个月前进齐国开始,我们一路走,一路买,好几次都是无邪看不下去了,才把我们从商铺里拖出来,扔上车,逃命似的奔出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