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冥想的间谍

所以,最后,我改变了主意。我盘腿坐在地上,静若磐石,两手叠在肚脐的高度,手掌向上,背部伸直,肩膀放松,闭着眼睛,想着我的鼻尖,试图抓住我呼吸的时刻,慢慢轻轻地吸气吐气,感受我的呼吸触及皮肤上的某一点。一个又一个钟头,一天又一天,我不说一句话,吃素食(过午不食),九点睡觉,甚至不读一页书,以避免分心,不断努力去了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每一种感觉。

冥想:我在亚洲度过了一半的生命,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听说过一些练习冥想的人,他们一直继续这些课程,但我一直认为这与我无关。我认为这是内心不安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是对世俗问题的一种逃避手段。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在中国、日本、韩国、泰国以及中南半岛,我曾参观过数百座寺庙,在佛教寺院整日整日地度过,但我从未考虑过冥想。它的目的是什么?怎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收集了数十尊佛像,被它们的美丽所吸引。我跟它们一起生活——一尊缅甸青铜佛像曾在我的书房里默默地待了二十多年,但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它们在做什么,它们保持莲花坐,半闭着眼,慈祥地微笑,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支撑地面。我真的从未想过这件事,就像人们可能永远不会思考从童年起就悬挂在床上的十字架的含义。

但生活也是一种持续的浪费。想想我们在无意识中遇到了多少美妙的人,我们每天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多少美好的事情而没有注意到它们。我们总是需要适当的场合、特定的事件,需要有人提醒,引起我们的关注。将我带到蓬阳隐居的路途似迷宫一般,但最后,部分跟随占卜师的线索(“冥想!”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我说),部分追随常畅留下的白色石头的踪迹,我投降了。11月,利奥波德告诉我,他的老师约翰·科尔曼正准备在泰国开设一门课程,并催促我前往学习。“你必须了解冥想,”他说,“否则这多年来你在亚洲做什么?”向一个美国人,一个前中央情报局特工,学习冥想的想法似乎很奇怪。不过,你总是需要一个西方人来帮助你理解东方的某些特质。

灵修所位于泰国北部的蓬阳。在一个狭窄的绿色山谷的一侧,一些稻草屋顶的木制平房散布在巨大的竹林中,周围鲜花遍地。古老丛林中的大树横跨山谷,枝叶繁茂。冥想亭是一个大型的木制露台,附近有一条水沫四飞的瀑布,流入一个小小的湖泊,湖边尽是红色和橙色的花朵。

每一天在日出之前开始,高高的露台上敲响锣声,肃穆的声音响彻山谷,久久回荡。很快,出现了大约三十个火把,像萤火虫一样闪烁,修习者从黑暗中走上山坡。每个人都在一个方形的垫子上坐下,面对老师静坐的平台冥想一个小时,老师的身边供奉着一个小祭坛,放着一尊佛像和一束鲜花。接着是早餐,之后又是两个小时的指导冥想,休息一刻钟后,十一点开始午餐——素食,再休息两个小时后,进行更长时间的冥想。日落时分,有一堂关于佛法的训诫课。平台上的锣每小时敲响一次。它的最后一次轰鸣缓慢而温暖,晚上九点准时响起,提醒人们就寝。

我需要乘火车十二个小时,再乘汽车一小时才能到达蓬阳,到达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欣慰。其他修习者都已到达。大多是中年妇女,容颜老去,缺少关怀,但是仍然智慧、好奇,不愿接受社会强加于她们的平庸角色,因此与别人格格不入;她们就像我经常看到的那些咨询占卜的人。在场的男人没有一个露出他们的真面目。有个瑞士人说他来这里是因为“健康是我的爱好”;另一位加拿大人希望通过冥想来提高他的绘画水平。那我又来这里做什么?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带到精神病房的病人,试图说服自己是被错带到这里的,或者我的病情不如别人那么严重。但我驯服了我的傲慢,并留了下来。

约翰·科尔曼是一个大个子,又高又壮,快活,简单,毫无我所期待的禅修者的苦行禁欲感。他的助手大约六十岁,精瘦挺拔,行动优雅,白发剪得像海军一样短,看起来就跟他原来的身份一致:一名警官。

20世纪50年代初,约翰在曼谷与警官相遇,当时后者还是一名船长,而约翰本人是一名年轻的美国秘密特工。是他将约翰带上了冥想之路。多年来,船长的职业生涯异常成功,并成为国王的侍从警官;他不久前退休,是泰国人心中最忠诚的警官。他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练习冥想已有四十多年,现在他开始向别人教授冥想。

刚开始的几天非常艰难。第一次尝试莲花坐的时候,我感到相当舒适,但是一刻钟后,这个姿势变得无法忍受,半小时后就是绝对的折磨。我的膝盖酸麻不止,背部不断痉挛,想移动身体的冲动势不可挡。没有一秒钟能令我安静冥想。我的思绪无暇专注于呼吸所触及的皮肤,而像“一只猴子在树枝上纵来跃去”,即使是最短暂的一瞬,我都无法做到像约翰所说的那样,变成“强壮结实的水牛,将绳子系在脖子上,拴到一根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