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竟之死(第3/3页)

游击队员身后的围观人群中走出一个肤色苍白的人,几乎是白人肤色(无疑是个当地的中国商人),他把我的话翻译成高棉语:“我是一名记者,别杀我……等政府干部来,让他决定……我是意大利人。”红色军放下枪,把我交给一个年轻的游击队员看管,那人好奇地端详了我几个小时。他时不时地用大手枪的枪管划过我的脸、鼻子和眼睛。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来了一个年纪大些的游击队员,明显是他们的头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和他的队员谈了好几分钟,然后转向我,用完美的法语跟我说,欢迎我来到被解放的柬埔寨,这是历史性的日子,战争结束了,我可以走了。

那天晚些时候,我再次得以躺在曼谷东方酒店华美凉爽的亚麻床单上。“要是有人用枪对着你,就微笑。”从那时起我就这么跟我的孩子们说。这差不多是我人生中少有的能教给他们的东西了。

这段遭遇对我来说远不止“人生中的一课”。一如既往,真正的恐惧稍后才会袭来。那以后好几个月我都做噩梦;那一幕总是以慢镜头重现,而且不是每一次都圆满收场。显然这次经历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可这位占卜老人是怎么在他狭小霉烂的小屋里看到那个印记的呢?我若是被刀划伤了,或被子弹打穿了,皮肤上留下的伤疤所有人都能看见。但他是怎么看到红色高棉军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心留下的创伤呢?

看完我的过去,老人还讲述了我和五种自然元素的关系:火,水,木,金,土。“你喜欢木。”他说。这没错: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在自己周围摆满木头物件,并且在所有味道里,我最喜欢檀香。“若是临水而居,你会非常快活。”这也没错:住在香港的时候,从我们的住所总能看到海,在意大利时,我们在奥西哥那的度假别墅里能听到山泉流淌的声音。

接下来我听到的,就是会支配我的人生整整一年的那句话。“当心了!”老人说,“1993年你有大难,很可能会死。那一年你不能坐飞机。别飞,就算一次也别飞。”他还说,“如果那一年你没有因飞机失事而去世,你会活到八十四岁。”

对过去事件的精准描述和对未来的准确预测之间本不应有什么关联,但显然前者会让后者愈发可信。因此,我后来也发现了,几乎所有的占卜师都采用这个套路,这让我没法忘记老人的预言。他对我过去的“猜测”没法用数学概率来解释。他讲了我和死亡擦肩而过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是没法对任何一个走进他在湾仔区的那间小屋里的人都适用的,没法轻而易举地自圆其说或被人抛诸脑后。这和对一个女人说“你有孩子”或“你没有孩子”不一样。我在波贝的经历绝对不属于平常范围之内。

倘若老人果真可以用他自己的方法获悉过去的真相,看到发生在1975年的往事,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也看到了会发生在1993年的事?

这样说来,这个问题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忽略的;花一年时间来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有着无穷的诱惑——尤其是当时距离那昭示凶兆的1993年只有短短数天。

1992年12月18日,我乘飞机从曼谷飞到万象。22日,我搭乘一架狭小颠簸的中国制客机,到达琅勃拉邦,老挝国古老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