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九   碧树凋残(第6/7页)

黄梓瑕神情恍惚,不知不觉便说道:“我为我自己而来,也为……”

她话未出口,忽然觉得手背上猛地一烫,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背。

原来是李舒白在斟茶的时候,有一小滴热茶水,不小心溅上了她的手背。

水很烫,她手背已经红了一小点。她赶紧揉着自己的手背,想着刚刚沐善法师问她的话,只是记忆十分飘忽,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痛起来。

李舒白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背,见只是一点红痕,才说道:“抱歉,刚刚倒水太快,竟没注意。”

“哈哈,这可是刚刚煮好的茶,两位斟茶时可要小心了。”沐善法师神情如常,说着又给他们每人再斟一盏茶,说,“两位施主,请。”

李舒白只沾唇示意,便放下了。

黄梓瑕深深呼吸,将自己心口潮涌般的疑惑压下去,附和道:“果然是好茶,似乎又不是蜀中之茶叶,不知法师从何而来?”

沐善法师点头,颇有点炫耀之意地笑道:“这是阳羡茶,从王公公那里来的。”

“王公公?”黄梓瑕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个阴恻恻的紫衣宦官。面容如冰雪一般苍白,眼睛如毒蛇一般冰凉的,当朝权势最大的宦官王宗实。

沐善法师点头道:“正是,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宗实。”

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细细的一层冷汗,迅速地在这个夏末渗了出来。

她仿佛窥见了一个世上最黑暗的深渊,而她正站在深渊之巅,俯视着里面足以将她毫不留情吞噬的阴冷黑暗。

“原来,法师与王公公亦有交往。”黄梓瑕勉强压下心口的异样,笑道。

沐善法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得意来:“不敢,不敢,只是见过数面而已。”

“法师十余年前曾进京面圣?”

“正是,如今算来,也有十一年了吧。”他掐指算了算,说,“大中十三年我入京,到那年八月,便离京了。”

大中十三年八月,刚好是先帝宣宗去世的那一月。

黄梓瑕不动声色,又问:“不知法师前往京城所为何事?”

“那时先帝龙体不豫,因此我与各地数十名高僧一同应召进京,为先帝祈福。而我幸蒙王公公赏识,在一行人中得以成为唯一一个进宫觐见圣上的僧人。”

黄梓瑕立时想到了张行英的父亲。当年先皇病重,宫中正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不但召了各地名医入宫诊视,更有多名僧道入京祈福。而沐善法师当年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德高僧,因此被王宗实延请入宫。

“可惜佛法虽然无边,但老衲佛性不坚,终难逆天,”沐善法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我进宫的那一日,先皇虽在我念诵经文期间短暂醒转,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便即龙驭归天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她记得当时是张行英的父亲给先皇施以药石,使先皇醒转,因此才受赐先皇御笔,如今这沐善法师显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了。

于是她便故作迟疑道:“但京中人多说,是端瑞堂一个大夫救治了先皇,让他醒转……”

沐善法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当年的事情,顿时颇为尴尬,只好说:“哦,那位大夫我也还记得,当时正当壮年,也是个不怕死的。太医院多少太医不敢下猛药,怕重手伤了龙体,他则认为与其让陛下这样昏迷不醒,不如暂得一时清醒,以图社稷后事。”

李舒白便问:“先皇龙体如此重要,他如此施医,怎么太医们也不来阻拦?”

沐善法师目光闪烁,避开他的追问,只说:“当时龙体危重,局势所迫,是王公公拍板定下的。”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说过的,先皇当初咳出的血中有一条阿伽什涅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心想再盘问他,但又觉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踟蹰许久,才问:“所以当时先皇暂时苏醒,身边有法师、王公公,还有那位端瑞堂的张大夫在?”

“哦,老衲也想起来了,那位大夫姓张……”沐善法师点头道,“当时圣上苏醒,我们避在殿外,曾与他互通姓名。只是年深日久,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黄梓瑕又问:“如此说来,法师与张大夫当时都守候在殿外是吗?”

沐善法师迟疑片刻,才说:“是。”

李舒白也不说话,但两人都明白沐善法师是在说谎。当时李舒白一直守候在殿外,若沐善法师当时出来,必定会与他见面。但以他的记忆,却不记得沐善法师的面容,可见两人绝对未曾见过面——也就是说,当时他父皇短暂苏醒之时,沐善法师,应该就在他的身边。

但今日这样仓促而行,又借了这样的身份,显然无法盘问清楚了,所以李舒白与黄梓瑕都选择了没有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