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12页)

“你该不会认为那位医生要在这里报复你吧?”

“唉……”星野一彦尖着嗓子悲叹,“说不定,这点滴里就掺了什么毒药呢!”

神田那美子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她有种冲动,想拉开布帘,看看这个男人此时的表情。

“万一我死掉了,请为我哭泣吧。”星野一彦可怜巴巴地说道。

“为你哭也可以,但最好还是别死吧。”这是她的心里话。一年前母亲病逝时,神田那美子就体会到——有人死去,是一件悲伤的事。

“真要命。”

“真要命?”

“啊?”星野一彦有些疑惑,“不是,我说的是‘遵命’。这里的耳鼻科医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吧,他不是老爱说‘遵命’嘛?’

原来如此。神田那美子恍然大悟,可能耳朵不舒服,才把医生说的“遵命”听成了“真要命”。不过,对患者说“遵命”的医生确实很少见。她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心情舒畅许多。

“唉,真没想到,偶然看个耳鼻科都能碰上冤家。”星野一彦慨叹,“全国到底有多少耳鼻科医生呢?”

神田那美子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计算。

“大概有一万人吧。”

“咦,你连这都知道?”

“我试着计算了一下。”

“计算?这都能算出来?”

“你听说过‘费米推论法’[1]吗?挺有名的。”神田那美子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聊起这个话题。“比如说,到宇宙的距离有多远,头发的长度全部加起来有多长……这些没法测量的数值,可以通过这个推论法大致估算出来。我刚才就是用这个方法推算的。

“首先要考虑的是有多少人会去看耳鼻科。粗略地设想,一年中至少看一次耳鼻科的人,大概十个人里有一个吧——没什么根据,就是凭直觉,如果五个人里有一个的话太多了;而二十个人里有一个,又觉得应该不止。日本大约有一亿三千万人口,十分之一就是一千三百万人。假设一个人一年要去三次医院,可以推算出一年去耳鼻科看病的总人次约为三千九百万人。接下来,再考虑一个耳鼻科医生一天能给几个人看病。当然,各家医院的医生多少会有出入,粗略估计一下,大约二十个人吧。按一年出诊两百天算的话,一个医生要接待四千个病人。现在,把刚才算出的总人次三千九百万除以四千,就得出九千七百五十人。四舍五入后,大概是一万人。”

“呃……”星野一彦显然很疑惑,“这种算法太不准确,也太草率了吧?”

“其实,用这个推论法估算出来的结果还是挺准确的。”

“你刚才是心算的吗?”

“我对数字很敏感。或者说,我喜欢用算术方式思考。”

“一万人。”星野一彦感慨地说道,“我来看个耳鼻科,碰巧医生是前女友的父亲,这个概率是万分之一啊。”

旁边传来拉开布帘的声音,好像护士过来了。“星野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一个女人快活地说道,“点滴打完了,我给你拔下来。”随即,她窸窸窣窣地忙活起来。

星野一彦从床上爬起来,向护士道了谢,又战战兢兢地问道:“嗯……医生有说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护士回答。

“哦,那就好!”星野一彦显然松了口气,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护士笑着补充了一句:“他只是说,星野先生就是抛弃了他女儿的渣男。”

听到这话,神田那美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躺着笑,不小心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儿。护士连忙拉开布帘,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就是神田那美子看见星野一彦的第一眼——头发有些凌乱,大眼睛,大耳朵。他腼腆地俯视躺在床上的神田那美子,难为情地点点头,随即又变回一本正经的表情,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地说道:“我还不想死呀。”护士和神田那美子都大笑起来。

“那些话不会是骗人的吧?”神田那美子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

这间公寓颇有些年头了。神田那美子曾说过:公寓是她叔叔的,因为工作关系,叔叔全家去了非洲,这几年就由她住在这里。素雅的外墙,稳重的格调,从气质上来说,和她这个在税务师事务所认真工作的女人十分般配。

我们坐在餐桌旁。桌子整理得干干净净,连咖啡杯也摆得整整齐齐,把手的角度一致朝右。

神田那美子坐在我们对面,一头黑发扎在颈后。活了三十年,她从未染过发。我们按她指定的时间,上午早早就到了。她精心化了妆,这让我颇感意外,因为她和我见面时几乎从不化妆。然而,今天的妆化得并不好,明显不适合她。我感到一阵心痛。

“我们在耳鼻科诊所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有个分了手的前女友,莫非就是这位?”神田那美子朝坐在我身边的茧美瞅了一眼,问道,“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