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四十一章伤别离(下)(第2/13页)

周翡突然开口道:“老伯,你有酒吗?”

老和尚答道:“酒乃八戒之一,老衲倒不曾预备,船篷上挂着个水壶,里头煮了些水,姑娘若不嫌弃,可自取饮用。”

周翡便伸长了胳膊,摘下船篷上的酒水壶,凑在鼻尖闻了闻,闻到水壶里有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她懒得去想里头有些什么,也不在意陌生人给的东西入不入得口,便直接灌了半瓶下去,发涩的苦味顺着喉咙下去,一直流入她胸口,药味冲得周翡直皱眉,头晕的症状却似乎缓解了不少,人也终于清醒了一点。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珠终于会转了,便同她说道:“咱们已经出了永州城了,再往前走,便彻底离开这方地界啦,你想好自己要去何处了吗?”

周翡交代过杨瑾,要和他们在永州城外碰头,本该往回走,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懒得说了。

碰了头,然后呢?

大概要继续追查海天一色吧,但周翡已经没有兴趣了,她一条腿懒散地伸着,另一条腿蜷缩在身前,一时间,觉得自己对什么都没兴趣,连刀都懒得琢磨了,只想随着这条破船漫无目的地呆坐。

老和尚背对着她,说道:“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你记得自己为何而来便是了。”

周翡把玩着铁壶,低着头说道:“我为一个人而来。”

可是那个人已经没了。

老和尚道:“不对。”

周翡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那老和尚一撑船桨,后背凸起的肩胛好像两片快折断的蝶翼,一缩一展地上下移动着。

周翡见他似乎吃力,便道:“我帮你吧。”

老和尚也不推辞,将一人高长的大船桨递给她,自己把斗笠摘下来放在一边,一丝不苟地将鞋穿好,又对着水面整了整自己那身袍子,从容不迫,十分讲究,好像他穿的不是补丁罗补丁的破僧袍,而是件大有神通的圣袍法衣。

周翡将船桨在手里掂了掂,发现这东西还怪沉,比她惯常用的刀还要压手,她学着那老和尚的动作,将船桨斜插入水中,往后划水,谁知把式学得挺像,却不知哪里不得法,那小船在原地转了七八圈,然后长了尾巴似的,一寸都不肯往前走。

周翡问道:“大师,怎么让这玩意往前走?”

老和尚盘腿坐在一边,不指导也不催促,答非所问道:“怎么往前走?你不如再好好想想,何为前?何为后?想通了,你就知道怎么往前走了。”

小船又歪歪扭扭地与她想法背道而驰,周翡手忙脚乱地摆弄着这根大船桨,怀疑自己碰上了一个疯和尚。

老和尚端坐默诵佛号,一粒一粒地掐着佛珠,笑道:“你说你为一人而来,可你所说的那人,也不过是途中一段起落聚散皆无常的缘分,既然是偶遇,怎能说是为他而来呢?”

周翡拎着不得要领的船桨,茫然地在船头上伫立。

一开始,是李瑾容叫她去接晨飞师兄和吴将军家眷,谁知晨飞师兄半路殒命,吴氏三口人也只剩一个孤女,她风餐露宿地被追杀回四十八寨,又遇上浩劫一般的兵祸……

周翡轻声道:“大师,你又不认识我,你知道什么?”

老和尚将佛珠绕到四根并拢的手指上,问道:“你认得那人之前,整天都在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她心里空空如也、无事可做,周翡发现自己的脾气居然变好了,听了老和尚这番故弄玄虚的车轱辘话,竟也没有翻脸,反而饶有兴致地跟着他扯起淡来。她耐心地说道:“以前就是在山里随便练练功。”

老和尚便道:“在山里练功,那么你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周翡不假思索道:“不然干什么去?书我肯定是读不下去的。”

老和尚道:“那么你要找的人既然已经不在了,回去继续练功岂不理所当然,为何跟我说不知往何处去?”

周翡一时语塞。

“阿弥陀佛,”老和尚又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遍,“姑娘,你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最开始,只是为了孩童的好胜心,博大当家一点头而已,后来她幻想着总有一天能超越李瑾容……这倒不太执着,因为在当时看来,这目标太过遥远,几乎只是个妄想。再后来,周以棠用“强者之道”给她以当头棒喝,推着她走进步步惊心的牵机丛中。

她终于得以走出那扇山门,离开桃源似的四十八寨,被江湖中险恶的腥风血雨吹打了一圈,见识了恶人横行、公义销声、小丑跳梁、英雄末路……她时常看不惯,时常悲愤交加,却大多只能随波逐流地独善其身、无能为力。

渐渐的,她想要磨出一把真正的破雪刀的意愿一天强似一天。

周翡从未见过她那位生活在传说中的外祖父,李瑾容等人也很少与她提起,但自从流言蜚语将“南刀传人”这不副实的声名强加给她的时候,她却无端感觉到了一种与他一脉相承的联系——并非出于血脉,而是系在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