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九章·望山饮雪(第3/6页)

是如今衡山已经人走山空,徒留布满尘灰的地下暗道。而他们这些无意中闯入其中的后辈在里头目睹了二十年恩怨的了结。周翡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触碰到了那种强烈的悲伤,来自她往常所不能理解的“物是人非”。

没有送出去的“饮沉雪”还挂在遁世的羽衣班幽香阵阵的墙上,当年的一甲一剑都已经破败在阴谋和争夺里。

还有易主不易名的“三春客栈”,老板和唯一的厨子先后失踪,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机灵又命大的小二该到哪里去讨生活呢?店面又由谁来接手呢……但无论如何,恐怕不会再叫“三春客栈”了吧?

“人老嘴先碎,”霓裳夫人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你在哪里学的蜉蝣阵?”

周翡心里飞快地将事情原委过了过,感觉没什么不可说的,便将自己误闯木小乔山谷,沿石牢救人的那段挑挑拣拣简要说了一遍。同时,她也一直暗中观察霓裳夫人的神色。周翡发现,自己提起“木小乔”三个字的时候,霓裳夫人纤秀的眉心明显地一皱。这使得周翡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天谢允在后院里问的问题——护送当今南下时……是否还有那么一两个……不在正道上的朋友?

谢允在木小乔山谷里的时候,曾经用过一个类似的词,当时他说的是“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周翡当时以为他是讽刺,可是后来她发现,谢允对于黑道还是白道的态度却并没有多大不同,只要人还有那么些许亮点,他的门户之见比一般人还要轻一些。

那么谢允两次指代,他的重点会不会根本不是“不在正道”和“不大体面”,而在“朋友”二字上?

霓裳夫人又问道:“那看来是李大当家命你护送吴将军遗孤回四十八寨了?就你一个人?”

跟吴楚楚有关的事,周翡全给隐去了——包括从木小乔山谷里放出张师兄他们一行的事。当时仇天玑疯狗似的在华容城里搜捕他们的经历,让周翡再粗枝大叶也不免多几分心眼。她心思急转,随即露出些许不好意思来,装出几分莽撞道:“我因为……咳,一些事,跟家里人走散了……”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四处游移,好像羞于启齿似的。

霓裳夫人定定地打量着她,不知看出了什么端倪。

刻意误导是刻意误导,但亲自将谎话说出口,却又是另一码事了——特别是周翡对霓裳夫人还非常有好感。人家不但收留她住了几天,刚刚还送了她一把十分趁手的好刀。

不过好感归好感,愧疚归愧疚,如果吴楚楚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仇天玑都要觊觎的,那周翡就算是割了自己的舌头,也不可能实话实说。这点轻重缓急她心里还有数。周翡故意支吾了两声,本指望霓裳夫人能凭借“心照不宣”的想象力,自己误会出一个前因后果,不再追问。

可惜,霓裳夫人一脸兴致勃勃,没有打算“恍然大悟”的意思。

“小姑娘啊,太任性了。”这位美丽得近乎灼目的女人雍容华贵地坐在木椅上盯着周翡,垂下的睫毛像是两片厚重而华丽的蝶翼。霓裳夫人一手托着下巴,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周翡:“……”

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周翡便将心一横,把自己追到木小乔山谷的缘由改编了一下:“这次出门,是我跟家兄一起随行。在路上,家里长辈偏心太过,我一时不忿就跑出来了,不巧被吴姑娘撞见,她是出来追我的……嗯,谁知在路上遇到了马贼抢劫路人,我一时热血上头,追上去管了闲事,这才一追追到了朱雀主的黑牢里。”

周翡说这话的时候,不怎么理直气壮,但也说不上违和。因为争宠怄气这种事离家出走,确实不便高声宣扬。如果霓裳夫人不是听说了南刀传人在华容的“丰功伟绩”,又被谢允事先透露出仇天玑在华容劫杀吴氏遗孤的重要信息,她觉得自己说不定就真的信了这个小丫头。

霓裳夫人觉得颇为有趣,因为周翡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属于那种非常聪明伶俐的女孩子。霓裳夫人自己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她会说话得多。周翡面对陌生人,有种旧时那种醉心刀剑的出世之人特有的沉默寡言,有几分可靠,但是好像没什么心计,非常容易被人算计。她要是开口说话,别人会担心她冲动、担心她不知人心险恶……但是大概不会担心她隐瞒什么。

所以她真的隐瞒起什么的时候,就显得分外不露痕迹。

咬人的狗不叫。霓裳夫人心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端起细瓷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顺着周翡的话音笑道:“这可不常见,一般长辈不是会更宠女孩子吗?”

周翡只好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