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六章·回家(第5/6页)

谢允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奇怪。

周翡问:“怎么?”

谢允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座小山,在靠近山顶的地方画了一道线,说道:“如果说高手也分九流,那你将郑罗生堵在一个小窄道里,杀了他的人,划破了他的手掌,还能全身而退……虽说是占了点对方轻敌的便宜吧,但你手上连个称手的兵刃都没有,能做到这一步,证明你如今的功力,足以跻身二流。只不过你这个‘二流’运气格外不好,满世界的喽啰你没碰上过,碰上的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显得有点狼狈。”

周翡听了这一番吹捧,没当回事,有些不以为然地想:你一个写小曲的书生,会唱就行了呗,怎么还扭起来了。

谢允又将他的毛笔倒过来,用略微有些开裂的笔杆在酒渍上又一画,说道:“但是也不必扬扬自得,武道如攀山,一重过后还有一重,世上还有不少一流高手,譬如一些名门前辈……举例来说,大约就是齐门的道长、霍家堡的堡主之类。一流之上的,是顶尖高手,凤毛麟角,不管名声怎么样,但是只要说出来,南北武林必然如雷贯耳。”

周翡听到这里来了点精神,因为这不属于武术技术评价,属于奇闻逸事,在这方面,她所认识的人里没有能出谢允之右者,便追问道:“顶尖高手是像北斗、四象那样的人吗?”

谢允“嗯”了一声,眉心一扬道:“不——木小乔算,郑罗生不算,沈天枢算,仇天玑那样的恐怕就够不上。郑罗生位列四象之首,是因为他有一帮能打能杀的狗腿子,而且心机深沉,小花招层出不穷。这种人十分危险,一不留神就能要你的命,但你要说他是顶尖高手,恐怕不用说别人,四象中其他三个人就要嗤之以鼻。”

周翡不知不觉听进去了。

谢允又道:“顶尖高手之上,是宗师级的人物,你知道这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吗?”

周翡追问道:“什么?”

谢允见她微微前倾,心里的贱格便又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故意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碗酒,直到周翡的手开始发痒,他才拖拖拉拉地说道:“这二者的区别就是,顶尖高手每一代都有,宗师级的人物却不一定。

“枯荣手那对师兄妹剑走偏锋,亦正亦邪,而且两人分一部绝学,稍稍差了一层。北刀关锋早早归隐,留个徒弟尚未成名,已经陨灭,也稍差了一层。但山川剑是武林无冕之尊,南刀开宗立派、补全绝学,这两人却实打实地堪称一代宗师。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人才辈出,正是极盛之时,多少绝学重现人间,多少逸事到如今仍叫人津津乐道……”

周翡被他三言两语说出了一身战栗的鸡皮疙瘩,谢允手中的笔杆却突然在桌上一画,那半干的小山被他涂成了一团,他话音倏地一转:“可是这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太短命了,一阵风的工夫就过去了。山川剑与南刀先后亡故,枯荣手失踪,北刀封刃,纵然有令堂这样的后人,却也为风雨飘摇的四十八寨繁杂的庶务所累,这些年都没什么进益,日后再向前走一步,恐怕也不容易了。沈天枢穷凶极恶地袭击霍家堡,想吞下天下奇功之心昭然若揭,也是因为他想再上一层楼——只可惜,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和脏手段,我看他还是拉倒吧。”

他手一松,任凭裂缝的旧笔杆摔在桌上,“啪”一声。

周翡心里跟着一跳。

谢允接着低声道:“大盗移国,金陵瓦解。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你说是天意还是人为?”

这时,瞎子的琴音正好停了片刻,谢允的话音也就跟着停住了。他目光一转,好像顷刻间就从方才盘点的古今中走了出来,从怀里取出一点零钱,递给周翡道:“我看那两位也要收摊了,替我送他们一程吧。”

周翡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纳闷道:“你自己不是还贫困潦倒写小曲呢吗?怎么走哪儿在哪儿仗义疏财?”

谢允摆手道:“身外之物、权宜之计,不能没有,但也没那么重要,不如红尘相逢的缘分珍贵,拿去吧。”

周翡当即被这酸唧唧的腔调糊了一脸,意识到谢公子确乎是个称职的小曲话本作者,抓过零钱,又倒了杯茶水,给那唱哑了嗓子的歌女端了过去,说道:“姐姐,你歇一会儿吧。”

歌女忙起身道谢,颇为拘谨地收了她递过去的钱,小声道:“姑娘既然给了赏,便点一曲吧。”

周翡没料到给了钱还不算完,顿时好生发愁。

别说曲子,连山歌她也没听过几首。那毁容的歌女面带愁苦,唱什么都凄凄惨惨的,实在不是什么半夜三更的好消遣。她正琢磨怎么说才不让人察觉出自己不爱听来,谢允便收了笔墨走过来,插嘴道:“小孩子家听不出什么好赖来,夫人也不必跟她白费嗓子,说个热闹点的故事哄她早点去睡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