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五章甘棠(第4/6页)

周翡围观良久,感觉这谢公子看着唬人,恐怕是一肚子败絮,这会儿大概也没什么戏唱了。她便翻身从大树上一跃而下,叫道:“娘!”

李瑾容头也不抬道:“滚。”

周翡非但没滚,反而面不改色地往前走了几步,侧挡在谢允面前,用余光瞟了一眼挂在树枝上的令牌,见它色泽古旧,光彩暗淡,实在像个扔当铺里都当不出一吊钱的破烂。

“大当家,”周翡改了口,行了个同寨中其他弟子别无二致的子侄礼,低声道,“大当家昨天夜里说过,只要他交出这块牌子,人就可以走了,既然这样,为何现在出尔反尔?”

“周翡,”李瑾容一字一顿道,“我命你闭门思过,你竟敢私自逃出来,今日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给我滚到一边去,现在没工夫料理你!”

方才一位持剑的弟子忙道:“大当家息怒——阿翡,听话,快闪开。”

周翡这辈子有两个词学不会,一个是“怕”,一个是“听话”。说来也奇怪,其他人家的孩子倘若从小在棍棒下长大,总会对严厉的长辈多有畏惧,偏偏她离奇,越打越拧,越揍越不怕。周翡不躲不闪地迎着李瑾容的目光:“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大当家记得你的话,把他送出四十八寨,我站在这儿让你打断腿。”

方才一直跟个天外飞仙一样的谢允这会儿终于吃了一惊,忍不住道:“哎,那个小姑娘……”

李瑾容怒道:“拿下!”

旁边持剑的弟子小声道:“阿翡……”

李瑾容断喝一声:“连那小孽畜一起给我拿下!”

几个弟子不敢忤逆大当家,又都是看着周翡长大的,不太想跟她动手,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人将心一横,横剑递了一招起手式,同时直对周翡使眼色,叫她认错服软。谁知那小丫头全然不会看人眼色,她的刀被牵机绞断了,也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把剑,正经八百地回道:“师兄,得罪了。”

说着,周翡一抖手腕,长剑利索地弹了出来,剑鞘蹦起来老高,毫不留情地撬掉了那弟子的兵刃。几个师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眼见她不肯让步,也不敢在李瑾容面前放水,当下有四个人围上来,两柄剑一上一下刺向谢允,剩下一刀一剑向周翡压过来,想叫她用长剑去架。

周翡平日里是用窄背刀的,比这剑不知硬出多少倍,那两个弟子料想她内力不足,只需一招压住她手中剑,叫她没法再捣乱,也不至于伤了她。哪知道周翡素日为躲着李晟,惯常藏锋——要知道单刀乃一面刃,刚硬无双,藏比放要难太多,真实水平远比表现出来的高。只见她飞快地后退一步,有条不紊地连接数招,同时腾出一只手来,用力将谢允推开。

谢允也是出息,应声而倒,毫不犹豫地被个小女孩推了个大跟头,正好避过那两剑,还给周翡腾了地方。周翡以左脚为轴,横剑胸前,蓦地打了个旋,只听一片让人耳根发麻的金石之声,她以剑为刀,撞开了三把剑,而后软软的剑身缠上最后一把逼至眼前的钢刀,那拿刀的人只觉得一股大力卷过来,手中刀不由得脱手,竟被周翡绞成了两截!

连李瑾容都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李大当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头火顿时更大了,一把抓向周翡的后背。周翡虽然顶嘴吵架毫不含糊,时常有些大逆不道的幻想,但真跟她娘动手,她还是不太敢实践,当下一个轻巧的“燕子点水”蹿上了树,用剑柄一卡树梢,打了个旋,头也不回地避开李瑾容第二掌,险而又险地跟着折断的树枝一起落了地。

旁边几个大弟子看得心惊胆战,唯恐满场乱窜的周翡真激怒了他们大当家,盛怒之下把她打出个好歹来,忙上前来截,封死了她的退路。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叫道:“住手!”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谢允倏地放松了,重新露出他那张神神道道的笑脸。他好整以暇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整了整衣襟,从容不迫地冲来人行礼道:“后学见过周先生。”

“不敢当。”周以棠缓缓地走过来,他脚步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先屈指在周翡脑门上敲了一下,叱道,“没规矩。”

然后他和不远处的李瑾容对视了一眼,目光缓缓转向挂在树上的令牌上,轻声道:“师徒之情,周某已经还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闭目塞听的废人,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谢允微笑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路过的信使,恩情还是旧仇,我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周先生如果不想见我,大可以不必现身的,不是吗?”

周以棠看了他一眼,问道:“要是我根本没听见呢?”

“那也没什么,听不见我笛声的,不是我要找的人。蜀中钟灵毓秀,风景绝佳,这一路走过来大饱眼福,哪怕无功而返,也不虚此行。”谢允心很宽地回道,随即他眼珠一转,又不轻不重地刺了周以棠一句,笑眯眯地接着道,“鲲鹏浅滩之困,苍龙折角之痛,我等河鲫听不明白,先生不必跟夏虫语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