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2/3页)

“前几天大尉您不是跟我表示过对乃木阁下遗言的不满吗。我细细琢磨之后,只觉是醍醐灌顶啊。我想着既然大尉能有这番见解,那对西南之役肯定也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才是。 ”

“喂喂,你小子不是来挑事儿的吧。 ”“怎么会。我只是无法掩盖自己对正确知识的求知欲罢了。 ”木村大尉把没怎么动的盘子挪到一边,点上一根卷烟。当班的士兵立即把餐具撤了下去,换上了烟灰缸。虽然看着多少有些架子,但脸上露出的还是悠哉老兵特有的表情。木村大尉从一旁的剑立揽过自己的军刀,像拐杖一样杵在胸前,吐出一口烟。“你口口声声说的西南之役,现在正式的叫法应该是西南战争。 ”“啊,这个知道。 ”“可我们那个时候,还有另一个叫法。 ”“是西乡征伐吗? ”

木村点头,越过梶原肩头的视线有一阵游弋,毕竟这种叫法在军队中备受忌惮。

“我刚入营那时候,那些个班长啊军曹的都这么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西南之役,最后还出来个西南战争。至于理由嘛,你心里应该有数吧。曾经天地难容的朝敌西乡隆盛,如今已随着时代变革大翻身了。眼下根本没人会把西乡殿当反派。他创设了大陆军,几乎就是建国之神的化身。前后才不过三十五年啊。朝敌摇身一变成了英雄。你见过这么荒唐的 事儿么? ”

木村大尉压低了音量。经他这么一说,梶原的确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一介朝敌仅仅三十五年就飞升为英雄被人推崇,却没有任何人对此抱有疑惑。

不,实际上在梶原进入陆军幼年学校时,西乡隆盛就已经是精神训话的素材了。也就是说变成英雄实际上只花了二十年。

“我们学到的都是西乡先生是因忧国之情才举兵的。 ”

“问题就在这儿。要这么说,那戊辰之战和其他数次的士族叛乱难道不都是一个道理?可独独只有西乡殿成了英雄。肩负着国家重任的人,私自带着幕僚回乡,暗地里组织私军意图推翻政府,那可是谋反啊。但为那事而流血的军人们还没到退役的年纪呢,就开始说那不是叛乱是义举了。哪儿有这么荒唐的事儿! ”

木村大尉小声的控诉,似乎也是那些不知名的军人们心中的愤慨。

“比如说上野山里那座西乡像吧,那是十四五年前建的,现在再想想上面也是够心急的了。那时候其实咱们营内的不满情绪还是相当大的。没错,近卫兵就算有意见也不会公开说出来。可对那些经历过战争的老兵而言,一想到敌军的御大将铜像就立在东京的正中间,心里能舒坦么? ”

木村大尉歪着他那花白的板寸脑袋,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梶原第一次见到西乡像还是在陆军幼年学校入学那年。是区队长带着他们从市之谷台去的,还让带了便当。估计现在那也算是中央幼年学校的例行活动之一了吧。

在铜像前列队排开、敬礼,一副像是在接受西乡先生检阅的阵仗。然而,孩提时代自己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大疙瘩。上野山中是祖父年轻时战死的地方,而立在那里的铜像却属于消灭了彰义队的那名总大将。精神训话的时候,说他是促成了江户无血开城的伟人,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为此不满的学生那是大有人在。

“木村大尉您的家乡是? ”

梶原突然话锋一转。与步兵联队由各自当地的壮丁编制不同,近卫兵没有那种限制。大家都是从全国选出来的优秀分子,所以出身也是天南地北。

“你是想说我这是败者的借口吗?”木村大尉苦笑道。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胜败之说呢。就像我,毕竟生在幕臣之家,所以对西乡先生的铜像总是感觉不到亲切感。 ”

“可惜啊,我家并没什么大背景。我就是个百姓家的三男,征兵的时候成天念叨着要抽中要抽中那种。 ”

“要抽中? ”

“嗯,甲种合格却指望着不中的,都是殷实人家的子弟。为了减少口粮,我打小就被送到深川的材木屋去奉公。三餐倒是不用愁了,就是成天一点乐趣也没有。甲种合格既已是板上钉钉,剩下的就只能天天盼着要中了。满期时,我死缠烂打想留在军队,结果运气还算好,让我从步三调来了近步。所以对我而言,没什么胜者败者的分法。不过梶原呐,既然我这样的人都这么说了,那西乡殿总该还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的。 ”

当班的士兵在木村大尉面前放上了温过的牛奶。估计是看餐盘里的东西几乎没动,担心不合大尉的胃口吧。都说军队里比星星还多的是面桶,这位老将校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想打听什么……”木村大尉一边吹凉手里的牛奶,挑眼看向了梶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