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三晚,还没天亮的时候,梶原便告辞了。

从一刀斋家到神田的公寓,走过一回才知道竟然并不太远。因为平日里坐得少,对市营电车的速度和距离间的关系把握得并不好,因此心里一直没个数。

临走时夫人问了一句:“今晚您还会再来么? ”

面对这个问题,梶原中尉却只是含糊其辞,并没有做出回答。因为这听起来好像是在表达说老爷挺开心的,希望自己能再来,但似乎也能理解为适可而止的忠告。然而夫人一脸平淡,看不出情绪。

在炮兵工厂的吃饭号中醒来,就着串烤沙丁鱼,扒拉了一顿冷饭。

吃饭的当儿,梶原反复琢磨了夫人的口气。然而那一张剃了眉画了黑齿的老妇的脸,却跟能面一样,丝毫找不到突破口。

就算自己接连的拜访能够慰藉一刀斋的无聊生活,但让一个七旬老翁熬三个通宵的确是有欠常识。梶原心想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可这么一来,无聊的就是自己了。去银座或者浅草吧,这个时间有些不上不下,但回笼觉是真不想睡了。眼前必须做的,就只剩为陆军大学校考试做准备一件事,但自己偏偏又并不像成天念叨的上官那样,对出人头地有过多的欲望。

他心血来潮想把居合形又拿出来练练。大葬之后的近卫兵营里没多少人,说不定还能独占武道场。

择日不如撞日。梶原当即洗好脸打理好胡须,穿上了袴。还有一件事也是不能忘的。那就是天橱里收着的那把就任少尉时哥哥送的带拵[1]刀。

梶原搬来踏脚台把它拿了出来,可看着积满灰尘的锦袋心里突然不安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打粉没保养的,要是放在白木的白鞘或者刀箱里还好,可刀却只是套了个装饰黑拵,什么也没管。

听说过去的武士在外出归来后,都会拔下目钉取下刀柄,将刀身放进白鞘里。就算那是特别讲究的武士才做得到的事儿吧,但也不至于会有人把武士的灵魂直接装黑拵里就扔到天橱上不管吧。

在小心翼翼把刀抽出,发现刀油还发挥着作用,刀身上并没有锈斑后,他才算松了一口气。刀铭祐定,是梶原家传刀中的一把。原本梶原这人就没有鉴刀的嗜好。腰上那把军刀也是用压延金属板做的配给。若是家传的名刀,把军刀拵改成现在将校们直接比较流行的日本刀风格,带在身上感觉应该也挺不错的。正擦拭着刀油,不巧却让从后门走进院子的房东太太碰了个正着,只见她尖叫着停在了原地。“请放心。我只是在做刀的保养。”房东太太用手抚了抚胸口,隔着套廊朝他招了招手。“中尉先生,您是犯了什么事儿么? ”“什么……你的意思是? ”“方才巡查的人来了,凶巴巴地跟我问梶原中尉家在哪儿呢。 ”

房东太太一脸慌张,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梶原却没有任何头绪。“说起来,您这几日没去营里,夜里也没见着回来。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用顾忌,我会想办法善后的。您赶紧先逃吧。 ”

“劳你费心了。就算是上面弄错让我受了冤吧,军人违规来的也应该是宪兵。 ”“那人的表情一看就不是善茬呀。那气势,看着就像来绑人的……”这时候,一声“有人嘛”响起,拉门被打开来。“哎呀,糟了糟了! ”梶原连忙扶住房东的手臂。要是她晕倒了可就麻烦了。“他不是来抓人的。那是我朋友。 ”警视厅的榊警部这还是第一次来梶原寄宿的地方。加上他还穿着巡逻中的制服,也怨不得房东大惊小怪了。“啊?啊……那按礼数来说,不是该自报姓名么。 ”榊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又大模大样地盘腿坐下,就像根本没看到房东一样。“我还没来得及报呢,你就跑了,要按礼数也要给我时间呀。 ”“那你一脸凶相的……”“哦,你说这个啊,我好歹也是靠这个吃饭的嘛。埋汰人的话就适可而止吧。 ”梶原收好刀,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你这副打扮跑到长屋来,谁见了不跑啊。房东太太你也是,既然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就算了吧。 ”房东哼地甩开头,也没说要道歉什么的,喀喀喀地踩着木屐就从后门离开了。榊吉太郎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燃了手里的烟。

“看来警察官是真不受东京的老年人们待见啊。搞不好还把我们当坏人把强盗当好人呢。刚才也是,我觉得我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也不知道哪里看起来恶狠狠的了。话没听完拔腿就跑啊。 ”

结果房东只是装作离开的样子,实际上却站在板壁另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抽烟的话,小心点用火啊! ”“是是是,明白明白。”榊选择放弃抵抗应了一声,这才终于响起了木屐走远的声音。“哎,也不是不能理解。军人多少还要顾虑下百姓的情绪,相比之下巡查的态度的确高傲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