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6页)

客厅里,柳如丝贴在里屋的门上听,她听到沈世昌说:“我可以把你当自己人吗?”

冯青波说:“我们本来就是自己人。”

“我说的是一家人。”

冯青波没有声音,柳如丝将身子挨得更近一些。沈世昌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四处事向来果断清楚,我从没见过她对一个男人这么放不下。”

“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她。”

“哪种报答?”

“以死相报。”

沈世昌停了许久:“只是以死相报吗?”

“冯青波身无旁物,只有一条性命。”

格子玻璃门摇晃了一下,沈世昌看过去。是柳如丝挨得太近,身子碰到了门。她离开门边,向外走去。沈世昌叹了口气,说:“好吧,就把话说开,这四十年时政变更频繁,信仰立场忽左忽右,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的局面是人无近虑便身败名裂人头落地。说到信仰,1912年我在武昌,你在哪里?人头落地固然可怕,有生之年身败名裂更可悲。你我分别受国防部二厅的密托,在北平以和谈之名诱捕共党,一要防我党内部杜长官这类主战肃和之人,二要防他日共党真正入主北平。”

“不明白,怎么防共党入主北平?”

“天津如果失守,华北必和,你我之辈的努力将附诸东流,你和小四像大多数人一样可以走,但我是不会走的,共党的天下我还是住在这里,明白了吗?”

冯青波的薄唇紧紧抿着:“有些明白了。”

“天算不如人算,本来你该在前门车站杀两个人,留下一个田丹进了剿总的监狱里反而成为一条退路。田丹一不能死,二不能再见任何人,现在我保着她,未来她可保我。”

“我明白了。”

“我们是自己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一家人。”

“田丹是你的退路,不是我的,我杀了她父亲。”

“我不想走,你可以随时走,北平之外都是你的退路。从今天起不要再见田丹,她对你来说已经过去了。本来不用跟你说这些,但小四是我女儿,我女儿心在你身上,我说清楚了吗?”

“很清楚。”

“你清楚我才放心,我放心,你们才太平。”

冯青波看着沈世昌眼里闪过一丝异样,“难怪杜长官怪您和谈,您不愿解释。”

“有必要解释吗?保持和谈形象,其中的内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又不能真把我怎样。”

“田丹向金海交待,二十号会有两人从城外到达先农坛与城内共党接头,找你继续接触和谈计划,我判断消息大半是假,另有所图。”

“金海?”沈世昌思忖着。

徐青波说:“京师监狱狱长。”

“……之前还有谁与田丹有过接触?”

“金海的两个兄弟,铁林和徐天。”

“是什么人,为什么接触?”沈世昌又问。

“铁林是保密局北平站的,受我之命入狱提审,徐天是一个小警察,为了私事。”

沈世昌缓和下来:“好了,这些都不是你要操心的,城外如再有人来,我自然会得到消息,不用田丹交待,你和小四明天准备一下尽早离开北平。”

冯青波沉吟着,沈世昌观察着他的神色,说:“可以吗?”

“可以。”

“没有异议了?”

“没有。”

沈世昌推开里间的门叫柳如丝,柳如丝应声过来。

“你和青波回去吧。”

“说得咋样?”柳如丝的眼神里充满期待,沈世昌笑了笑,说:“青波和你尽早离开北平。”

柳如丝看着冯青波的脸:“是吗?”

“是。”冯青波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柳如丝云开雾散,伸手挽着青波的胳膊,笑得灿然,沈世昌把胳膊抬了抬,说:“走,送你们出去。”

沈世昌家门前,小汽车开过来。柳如丝从另一侧坐入车内,冯青波人还在车外,沈世昌穿着普通的对襟毛开衫,像一个居家的父亲:“早知小四对你用情如此,应该早跟你把道理说开。”

“现在也不晚。”

“明白我的用心了?”

“明白,如果党国败了,你要投共。”

沈世昌无语了,冯青波无视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怕田丹影响我,我影响柳如丝,柳如丝影响到你。”

柳如丝从车里将冯青波一侧的门推开:“上车呀?”

沈世昌还僵着,柳如丝催促:“聊半天了还没聊够。”

“上车吧。”沈世昌说。

冯青波进入车内,车开走半晌,沈世昌还站在原地,长根从大门里走出来:“先生?”

“找到那个金海住哪儿,接过来。”

“现在?”

“现在。”

街道上,车行进着,街灯一晃一晃的,柳如丝侧头看着冯青波的脸明明灭灭,刚才的雀跃也被莫名少了些,她有些不安地问:“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