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三兄弟酒喝得沉闷,铁林的手在无意识地摆弄着窗台上的那架盆景,眼睛却看着徐天扔在床头的照片袋,金海的手不停将那只小药瓶的瓶盖拧上拧下。

徐天突然说了句:“别动。”金海和铁林的手同时停下来。

徐天接着说:“这盆景我爸很在意,连有几片叶子都有数,少一片立马翻脸。”铁林的手从盆景上收回来,金海的手也离开药瓶,端起酒杯:“喝着。”

三兄弟各自饮尽了杯中的酒,金海放下酒杯:“你们俩说个准话儿,还走不走?”

徐天看着铁林:“你先说。”

铁林说:“不走了。”

徐天不明白:“为啥?”

“也不为什么。”

“总得为点啥。”

“过不了平头百姓的日子,这一段儿混了个组长,弄不好能混个处长。”

“城破了北平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官儿越大越麻烦。”

“这不还没破吗?天津没破北平破不了,北平不破华北跟中原江淮连着还都是党国的。”

金海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喝下说:“天儿你呢?”

铁林的手下意识又去摆弄盆景,徐天态度坚决地说:“我肯定不走。”

“为什么?”

“因为小朵。”

金海说:“别不爱听,小朵不在了,你还怎么为她而选择留下?”

“小红袄得抓着。”

“所以得天天找田丹,对吧?”

“对。”

“要是因为田丹不走就不值得了,这女人邪性,别被她迷住了。”

“哪邪?我觉得挺正。她一女的,爸被人杀了,自己被关在狱里,还有人给她上刑,图什么呀?共产党来北平是帮咱们的,我代表北平帮帮她。”

“她帮咱们什么了?”

“帮咱们日子太平,打起来几十万人死一片,四九城炸得乱七八糟,咱们住这儿的不琢磨这事儿,人家连北平都没来过的反倒豁出去命。”徐天想过田丹的道理了,单纯又执拗的徐天相信田丹说的没错。

金海转向铁林:“铁林,她爸是你杀的吗?”

“是。”

金海举杯,苦笑道:“咱俩一个杀她爸,一个给她上刑,跟天儿喝一个。”

铁林折腾盆景的那只手,终于结结实实地弄断了盆景的一根主枝。铁林装作不经意地将手收回来,端起酒杯,徐天的脸已经泛红,他也不端杯子。

金海朝铁林说:“那咱俩喝,一人两杯跟天儿赔不是。”

徐天低着头盯着酒杯说:“跟我赔啥不是。”

金海又自己喝了两杯,说道:“你们不走,我就走了。明儿金条你八根你六根,自己来拿,还是给你们送过去?”

哥俩看着金海。

金海见他们不说话,又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给你们送过来吧,弄不好今儿是咱哥仨最后喝一顿,以后再聚得看国共两头的关系了。”

徐天端起酒杯喝尽。

后院厢房里亮着灯,留声机响着京戏的声音,院子里雪花一点点落下来。伴随着蝈蝈鸣叫,徐允诺端着碟子从厢房摇晃出来,看起来是喝了点酒。他停在院子里,尝试着用手接住飞舞的雪片。

钟表铺前,小汽车又开过来。铺子门上的锁没了,里面隐隐透出灯光。萍萍看了一眼柳如丝,下车过去。柳如丝坐在车里,看着萍萍消失在铺门里,片刻后又出来。萍萍手扶铺门,看着柳如丝。柳如丝会意下车,往铺子过去。

冯青波看见柳如丝进来,柳如丝带着怨气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冯青波没做声,他看起来很落寞。柳如丝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声音软下来了,问道:“吃了吗?”

“不饿。”

“我饿了。”

冯青波起身:“我陪你去吃。”

“你别挪地儿了,萍萍。”柳如丝扬声喊,“去隔壁全聚德弄点吃的回来,顺便带壶酒。”

不一会儿,萍萍提着食盒回来摆好酒菜,红色胶皮暖水袋就放在酒菜旁边。

柳如丝亲自拿酒壶给冯青波斟上酒:“铁林死了?”

“没有。”

“下午出门不是去杀人啊?”

“现在他应该在烧田怀中的尸体刀口照片。田丹让徐天拍的,看到照片就知道我是谁了。”

“早晚要知道,杀她的时候人道点儿,让她明明白白地死,别叫人家转世了,还把你当好人惦记。”柳如丝说着话给自己斟上了酒:“先农坛二十号,给自己定了忌日,再大的幺蛾子,再大也就这几天蹦跶。”说罢,柳如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上,冯青波看着柳如丝一杯接一杯地喝,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你怎么不喝?”

“我只喝水。”

柳如丝将暖水袋拿起,丢到冯青波面前,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柳如丝笑得讥诮又苦涩:“那这儿有,我喝酒,你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