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5页)

徐天没话了,小红袄是自己心头的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太深了,太暗了。徐天总盼着抓到小红袄的那一天,他一遍遍地查案,一点点地排查组成这个阴影的那些黑点,却从没想过有个黑点,竟然叫做金海。

铁林走进办公室,周边人跟他打招呼,但多多少少都躲着他。铁林到自己位置上,从茶叶罐里弄了点龙井茶叶放到杯子里,然后端起杯子问:“有热水吗?”

坐在对桌的女文员小林还是不爱搭理他,敷衍地说:“没有。”

铁林走到工作区一角,这儿有一只暧水壶。他提起来晃了晃,好像是空的。他身后一个组员过来,提起铁林刚晃过的暖水壶,给自己杯子加入热水。组员们狐疑地看铁林端着空杯子进入了处长办公室。

小办公室里,阎若洲正在打电话。铁林端着杯子不请自入,让阎若洲很意外。阎若洲拿着话筒一边说一边看着铁林:“嗯,是,一定尽力……放心!大厦将倾,尔等必挽狂澜于即倒……”

铁林晃了晃阎若洲屋里的暖水瓶,打开,给自己的茶杯加满水,也不出去,竟在沙发上坐下,吮了一口热茶。

阎若洲放下电话问:“你有事,还是有病?”

“有事。”

“进来也不敲门。”

“您打电话,不好打扰。”

“进来要敲门知道吗?”

铁林站起来去门边敲了两下,然后又坐回沙发上。

“铁林,别以为让你当个组长就不一样了,随时把你弄回去。”

“处长,您还是把我弄回去吧。”

阎若洲看着铁林不做声。

“自从那天前门火车站行动回来我就越来越不踏实。田怀中不是我杀的,变成是我杀的,您让我去午门见人,回来我当组长了。马天放死在畅春茶馆后面,也没人问我什么情况。上午我去京师模范监狱审田丹,您知道吗?”

阎若洲还是不说话。

铁林接着说:“我是保密局北平站的人,您是上司,按说行动都得您吩咐,回来向您汇报。从前赴汤蹈火回来挨您骂心里都是踏实的,这几天七上八下不知道给谁干活。”

“都为国党效力,干就是了。”

“处长,在您麾下效力在所不辞,别我辛辛苦苦干活功劳是人家的。”

阎若洲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几天使唤我那位什么来头?”

阎若洲也说不清楚,含糊其辞道:“听他的就是了。”

“也就是说,不听您的了。”

“他和你联络,需要人手我配合。”

铁林端着茶杯站起来说:“明白了。”

“田丹审得怎么样?”

铁林低头又看了看茶,半晌抬起头问:“要跟您说吗?”

阎若洲脸色一沉,察觉上了他的套,喝道:“出去!”

铁林从小办公室出来,站在阎若洲经常训话的那个位置环视整个大办公处,嘴里慢慢舒一口长气,气舒到一半被人喊断。

小林在墙边公用电话处大喊:“铁林,电话!”

铁林端着茶杯过去,将听筒放到耳边说:“喂……喂?宝慧,别闹了啊,在家洗好了等着,我这就回,现在我浑身是劲儿,觉得以前都白活了……”电话那头传来,冯青波的声音:“到宣武门,现在。”说完,电话那头挂了。

铁林怔了好一会儿,才扣上听筒。茶叶杯中散开,摇曳生姿,铁林喝了一口,没滋没味,胸腔里刚充盈起的自信又被扎漏了,一瞬间被打回原点。

徐天打开照片袋,看周老板拍的那些照片。都是些乱草,各种角度,有两张拍到了徐天的半张脸,他完全没有头绪。徐天只是一张张在翻相片,心根本不在相片上。燕三提着两瓶酒进来说:“天哥,酒买来了。”

“去菜市口找刘婶儿,应该也住教子胡同附近,问十号晚上胡屠夫是不是背着老娘,再到胡同口看看他老娘在不在。”

“哎。”

“完事儿到家找我。”

“您回家啊?”

“我得问问我爸。”

燕三试探着问:“天哥,他看见金爷就看见,也不一定就是……”

徐天脸色煞白,眼圈暴红,低声道:“就是什么?”

“您脸阴得要杀人。”

“看出来了?”

“吓人。”

“从小朵没了那天我就想杀人,才看出来?”

“现在和前几天不一样。”

徐天拎起一瓶酒说:“这瓶送进去给他。”

“给他?凭什么给他酒喝。”

“打他一顿,给顿酒。”说着,徐天将照片和尖刀放进抽屉。

“上好的老白干,我都不舍得……”

徐天没理会燕三,提着一瓶酒离开警署。“金”、“海”只有两个字,但这个两个字的背后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是这么多年的生活,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命。金海,贾小朵,小红袄,三个名字在徐天脑子里来回变换。徐天离开警署,冲到冷风里,想要赶走这一切。冷风中,不只有徐天,还有迷雾。徐天奔跑着,想要逃离这迷雾。北平很大,迷雾也很大,终是徒劳,疼痛在他刻意的逃离中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