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第3/16页)

A呀!这绝对哈……这绝对是俺们老家那旮旯的大米!

A呀是她老家的方言感叹语,和旮旯一词一样,发音时需在两个字之间拖上一拍的音,以示内心波澜汹涌之情。中华方言博大精深,请自行练习体会。

可能是深知种米的辛苦,樱桃吃饭的时候从不浪费一粒米,包括锅里,明明剩下的可以隔夜后做蛋炒饭,她非要一碗一碗吃下去。我烦坏了,菜都没了好不好,就这么干吃干咽啊你?

她就嘿嘿笑,伸手护碗,说她从小就被养出这么个熊毛病,说只要看到有剩饭,她心里就鼓揪鼓揪的很硌硬……

鼓揪是东北方言,以及硌硬。

词义请自行揣摩,大约好像可能是在表达内心另外一种暗潮汹涌之情。

樱桃说种苞米就挺硌硬。

苞米地里杂草多,小的用手薅,大的用锄头,如果一个堆包上长出两棵苞米苗,必须拔掉一棵,不然都病恹恹结不出大棒子。苞米伺候起来费神,见天儿顶着大日头,她八九岁就晒出了日光性皮炎,红疙瘩满脸冒,一层一层。

晒得再难受也会去苞米地,她那时虽年纪小,但已懂事,知道自己也是一棵苞米苗来着,一个堆包上的另外那棵……如果不去干活,保不齐也会被拔掉薅走。

最硌硬的是收黄豆。

豆荚有硬毛,扎手,需要戴着电工线手套,轻了不行重了不行。豆秆子像树枝一样硬,轻了割不断,重了豆荚裂开,扑啦啦一地黄豆。

可了不得了,再费劲也要捡,得赶紧捡,黄豆地里大耗子蹿来蹿去,欺负她人小,好惹,踩着她的脚面子来抢黄豆。

有时候她急了眼,一脚飞出去像踢着个小皮球,半空中的耗子吱的一声。

踹飞的耗子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着帮手,欺负那么大一块地里只有她一个人,照样抢黄豆。

樱桃说,也不是干啥活都累心,种小青菜就很轻松,撒完种子浇点水就不用管了。

她说,种土豆子也很有意思,把土豆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埋上土浇上水就能发芽。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我大理家中,一边唠嗑一边切土豆。

我已心碎到无力发言了,好不容易养活的香槟玫瑰,好不容易爬藤的红罗莎莉蔷薇,她全给我拔了,围墙一圈的花槽全被她祸祸了,里面撒了小青菜种子……

她还打算给我种土豆子!

她说:哥你咋还急眼了呢?这么好的土,种啥不是种,不种点菜多可惜。

又说土豆子也能开花,保证不输给哥你早前种的那些月季。

好吧,月季……我的玫瑰我的蔷薇不仅死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没有名誉,愿它们来世投生到好人家去。

樱桃还打算给我种芹菜,说如果想芹菜长得壮,脆生,就一定要在土里搅拌进去新鲜的人屎。

我严厉制止了她打算种芹菜的念头,她又说哥你是山东人爱吃饺子,我给你种点韭菜也行……

反正别人家现在茶花飘香樱花摇曳,我们家满墙小青菜还有土豆苗,浓郁的硬核乡土气息。

樱桃说千万别吃土豆苗,死不了,但会又拉又吐。

她说她小时候吃过,老难受了,但没死成。

我对她的过去有所了解,不去和她探讨那个关于死的话题。

我对东北话不太精通,反正樱桃的口音重得很,总把吃说成ci,一听就是来自屯zhi里。

(二)

樱桃家住亚布力下面的屯子里,那里临近雪乡,雪大雪厚,经常封门。

有一遭雪把房子埋了,推不开窗子也爬不出去,全家人被封了三四天,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樱桃说太味儿了,她睡觉的位置离馊桶最近,熏得头疼。

那应是段难忘的童年记忆,后来只要提到雪,樱桃总是头疼。

她来小屋上班后,滇西北曾下过一场雪,墙头瓦檐上薄薄的一层,南方籍歌手们激动万分地跑去打所谓的雪仗,杏子大小的雪球,三五米的射程。

她一脑袋问号地跑来问我: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

她啧啧称奇:这叫雪?快拉倒吧,也就将将儿比霜厚……

和所有老屯子的住家一样,樱桃家的厕所也是露天小木棚,据她描述,那是个神奇的所在,冬日里的每次解手都是上刑,冬夜里的每次光临都像慷慨就义。

主要是冻腚,迅速就麻了,手戳戳,哎没反应。

那麻木的感觉呈辐射状由外及里蔓延,令人分辨不出是该结束还是该再等等,到底屙完了没有……

以及不确定擦没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