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4/8页)

精力和兴趣都放在和那帮徒弟敲鼓上了,教学的过程于他而言好玩得要命。那时候他瘾头大得很,吃喝拉撒都在店里,天天店门前一坐呼啦啦一大片,排练得惊天动地,吓得客人们哆哆嗦嗦不敢进。

好好的一个生意,硬被他玩儿成了义演基地和免费培训中心。

几年下来鼓没卖出过几个,竞争对手倒培养出不少,那些徒弟出师后纷纷自立门户,最近的店离他不过三十米。换成一般人谁都会急,他不是一般人,屁颠颠跑去指点装修,帮人搞开业礼。开了店的徒弟不再喊他松哥,大都直呼其名,言下之意已然肩膀齐。

我提醒过他:听音辨心,当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他鼻孔放大,饱含深情地说都是跟着他玩儿的小兄弟儿,说不至于,没问题。

滇西北手鼓生意最火爆的那一年,全丽江上百家鼓店,那一年大松的鼓店倒闭。

被他徒弟和徒弟的徒弟们挤对死的,他倾囊相授的东西太多,包括进货渠道。

关门大吉那天一个徒弟也没来,我借了辆三轮车去帮他清仓,站在一片狼藉中不胜唏嘘。

我叹息:傻了吧。

他坐在门槛上冲我乐,抱着一只手鼓,脸埋在上面羞涩地摩擦着。

我戳戳他:难受吧?

他说嗯。

我说:那你哭啊。

他努力酝酿了一会儿,未果。

我说:觉着自己活该吧。

他不看我,瓮声瓮气地感慨:啊,毕竟还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一厢情愿的美好,别人却未必苟同,江湖险恶人心莫测,失败者沦为八卦笑柄,黑他黑得最惨的几乎都是他曾经教过的小兄弟,大都看他不起,对他的总结就俩字:2×。

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

什么卧薪尝胆,什么东山再起,什么忘恩负义,他全都不琢磨,一如既往地玩儿去了。

破产后他加入了旅行者乐队当鼓手,跟着张智和吴俊德还有文烽满世界演出,同时也加入了呼格吉勒图的乐队,巡演过欧洲也巡演过美洲,玩儿得很开心。

说是加入,不过是帮忙而已,乐队清贫,他并不能分到什么钱,几年下来车马费倒贴了不少,靠的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卖卖手鼓库存。

送出去的比卖出去的多,他像个孩子一样,很慷慨地和其他小朋友分享他的玩具。

关于手鼓,想过帮他一把,可他并不领情。

我那时微博上已有了百万关注者,给他的建议是开个手鼓网店,可以借用我的字号我的名义,只要价格合理,销量应该不会低,虽不足富贵,但足以保障他的生活质量不降低。

他拒绝的理由是——

此举会给我招黑,让人以为我靠衍生品圈钱。

我说:那我帮你直接在微博上打打广告行不行。

他依旧是拒绝,道:你可千万别瞎打广告,读者会看低你的,你能有今天不容易……

合着我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用做是吧?

那你要我这个兄弟还有什么用?

他比我还要奇怪:当兄弟就必须要互相做点什么吗?

他问:当兄弟就当兄弟,干吗非要有什么用?

又鼻孔放大,义正词严地说:我冻不着饿不着过得挺好的啊,你干吗老瞎操心?

他的连环三问搅乱了我的逻辑,貌似他说得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算了不管了,随他去,他高兴就好,他乐意。

身为一个天蝎座,几年后,我把他的原话一字不少地奉还。

还是与手鼓有关,他那时背着一只手鼓自告奋勇地请缨,积极踊跃地参与到百城百校免费音乐会中来,跟着小屋的年轻歌手们一场又一场地义务演出,走河南过山东,漂洋过海去大连……

十冬腊月的天气,他完成了整整50场演出,据说渤海上吹了风,重感冒得不行,依旧坚持把手鼓打得咚咚咚。

他那条线路的最后一场演出在北京,我掐着时间和他视频。

我问:累不累啊我的松?

他说不累不累,他玩儿得很高兴,又说不用谢,大家是兄弟,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很高兴能起到一点作用……

我告诉他我并没有谢他的意思。

我说:奇怪了……当兄弟就必须要互相做点什么吗?

信号不好,屏幕上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卡住了好一会儿,只听见用力擤鼻涕的声音。

我慢慢地复述他的原话:当兄弟就当兄弟,干吗非要有什么用?

他不说话,嘿嘿笑,用力地擤鼻涕。

我说行了,下楼吧,咱们兄弟出门玩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