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第3/4页)

小伙子越说越激动。“他不明白,可我明白,”他吼道,然后顿了一顿,盯着一脸冷漠、毫无反应的傻子,“我太明白了,简直无法忍受。以前住在这农场上还不要紧,我白天劳动,晚上直接上床睡觉,可不像现在这样,要见这么多人,有这么多顾虑。住到了镇上以后,我会在傍晚去邮局,或是去车站看火车进站,没人和我说话,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便也不说话了,直接离开。我一句话也不说。说不出来。”

小伙子怒不可遏,一边大吼,一边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枝丫:“我不会再忍了,再忍下去我哪对得起自己的心!”

埃尔默望了望通往镇上的小路,一回头,看见木头上坐着的老头依然一脸麻木,于是更气了,盯着老头嚷道:“回去干活吧!跟你说又有什么用?”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我也是个懦夫,对吧?”他嘟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大老远地走到这里来吗?我得找个人把话说出来,你是我唯一可以说说话的人。我就是来找另一个怪人的,懂了吧。我逃了,逃到这地方来。我不能面对乔治· 威拉德那样的人,必须要来找你。我应该跟他说的。我会的。”

他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变成了尖叫,手臂在空中挥舞。“我会跟他说的。我再也不做怪人了。我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反正我不能再忍下去了。”

埃尔默·考利跑出了林子,留下坐在木头上烤火的傻子。没过多久,老头站了起来,翻回篱笆那边,继续去玉米地里干活。“我会把自己洗干净、烫烫平,再上个浆。”他说,“唉,好吧,我会把自己洗干净、烫烫平。”穆克这下才对埃尔默的事有了一点兴趣。他沿着一条小径,走到一块地里。两只母牛正在咬一捆干草。“埃尔默来过了,”他跟母牛们说,“他疯了。你们最好藏到干草后边去,别让他看见你们。他准得打人,准会的。”

那晚八点,埃尔默把头探进了报社办公室的大门。乔治·威拉德正坐在里边写东西。埃尔默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盖过了眼睛。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阴郁又决绝的神情。“你跟我出来。”他说,走进门,又把门关上,手抓着门把手不放,好像不准任何人进来似的。“你别管其他,跟我出来。我想跟你聊聊。”

乔治·威拉德和埃尔默·考利走在主街上。夜里很冷,乔治穿着一件新大衣,样子清清爽爽,很正式。他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看了看身边的人,等着他说明来意。很早以前,乔治就想认识这位年轻的商人,了解他的想法;如今,机会终于到来,他非常开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能他想给报纸提供新闻素材。应该不是哪里着火了,没听见火警响,周围也没人在跑。”他这样想。

在这十一月的寒夜,温士堡的主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并且都行色匆匆,正赶路去哪家店铺后门的炉子边烤火。店铺的窗全都结了一层霜,呼啸的寒风打在一块锡制的招牌上,响个不停。招牌挂在楼梯的入口,楼上是威灵顿医生的诊室。在赫恩食品杂货店的门前,有一篮子苹果和一架子的新笤帚放在路边。埃尔默·考利停下脚步,看着乔治·威拉德。他想开口说话,双手开始上下地挥动。他的脸一阵阵地抽搐,似乎马上就要大喊起来。“哎,你走吧,”他大声说道,“别待在我面前了。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焦虑难安的少东家在温士堡的街坊周围漫无目的地走了三个钟头。他没能宣告自己告别古怪的决定,愤怒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挫败的痛苦袭向心头,让他想哭。他花了一整个下午,气急败坏地说了几个钟头,却是对牛弹琴。此刻,在年轻的记者面前,他又惨遭失败。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人生的前路惨淡无光。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如柳暗花明。在围困着他的黑暗里,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回到了已经熄灯的杂货店。过去的一年里,这家店门可罗雀。他溜进去,摸索着找到了柜台后边火炉旁的一只木桶。木桶里装着刨花,刨花里藏着一只锡盒,装着一家人的现金。每天晚上,埃比尼泽把锡盒放回木桶,然后关门打烊,上楼睡觉。“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他们想不到的。”一想到防盗的事,他就这样自言自语。

锡盒里有一卷大概四百美元的钞票,是卖农场得的。埃尔默抽了两张十美元的出来,然后把锡盒藏回刨花下面,悄悄从前门出来,走回街上。

他想到了该如何结束这不幸的一切。方法其实很简单。“我要逃走,我要逃出这个家。”他这样告诉自己。他知道有一趟货运慢车会在半夜经停温士堡,第二天清晨抵达克利夫兰。他计划逃个票搭上这班火车,等到了克利夫兰,便可以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他会在某家店铺找份工作,结识其他雇员,最后变得泯然众人。那样,他就可以放心说话,放声大笑,不会再是个怪人,甚至可以交到朋友。到时候,他的生活就会和其他人的生活一样,充满温暖,饱含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