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第3/4页)

从主街转到莫米街的路口,是沃伊特的马车行。马车店有一顶木头雨篷,探到人行道上。以诺·鲁滨逊和乔治·威拉德就在雨篷下碰头,然后一起穿过雨水冲刷的街道,去了老头在赫夫纳公寓三楼的房间。两人已经在雨篷下聊了十分钟,以诺邀请乔治去他家里,年轻的记者很愿意。他虽然有点怕,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好奇。他几百次听人说这个老头脑子有问题,觉得自己敢跟他去,实在是英勇,是男子汉所为。两人一见面,还在下雨的街道上,老头就古怪地说起话来,想要诉说华盛顿广场边的那个房间,和房间里的生活。“你用心想一想,会明白的,”他坚决地说,“跟你在街上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观察过你,我觉得你能明白。不难,只要你相信我说的话。听我说,然后相信我,就这么简单。”

晚上十一点多,在赫夫纳公寓的房间里,以诺终于跟乔治·威拉德讲到了故事的关键,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事,以及他为什么离开城市,孤独而失落地在温士堡生活。他坐在靠窗的折叠床上,一手托着下巴;乔治·威拉德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盏煤油灯。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却一尘不染。乔治·威拉德听老头说着说着,便也想坐到那床上去,想给他一个拥抱。在昏暗的灯光里,老头细细述说,男孩认真倾听,两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悲伤。

“她走进我房间的时候,离上一次来客人已经有好几年了。”以诺说,“我们在走廊里碰见,就那样结识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些什么,我从没去过。我想她是个音乐家,拉小提琴。她偶尔来敲门。我给她开门,她走进来,坐在我边上。就那么坐着,环顾四周,什么话也不说,就算说了也都是些有的没的。”

老头从床上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的大衣被雨淋湿了,水滴“咚、咚、咚”地落在地板上。当他坐回床上,乔治·威拉德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

“我对她有了感情。她跟我一起坐在房间里。她显得很高大,我感觉到房间里的一切都被她比下去了。我们聊了点琐事,但我如坐针毡。我想用手指触摸她,想亲吻她。她的手那么壮,她的脸那么美,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

老头的声音颤抖着,然后不说话了;他的身子仿佛怕冷似的,一直哆嗦。“我很怕,”他小声地说,“我怕得要命。每当她来敲门,我不想让她进来,但我控制不住。‘不,不行。’尽管我这么对自己说,却照样去开了门。她很成熟,是一个女人了。她在那房间里,显得比我还要高大。”

以诺·鲁滨逊盯着乔治·威拉德,一双天真的蓝眼睛在灯光下炯炯有神。他又哆嗦了一下。“我要她,可始终又不想要她。”他解释了一句,“后来我就跟她说我想象中的那些朋友,告诉她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一切。我想让自己保持镇定,别失态,但我做不到。我的心跟给她开门时一模一样。有时,我多希望她离开,再也别来。”

老头站起来,激动得声音发抖。“有一天晚上,出事了。我发疯似的想让她明白,我在那房间里一样高大,一样举足轻重。我一遍遍地跟她强调。她想走,我跑过去,抢先锁上了门。我到处跟踪她,跟她说啊说啊。最后,一切都毁了。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眼神,我知道她明白了。或许她从来就明白。我气得要死,我无法忍受。我想让她明白,可我做不到令她明白。我想,那么她什么都能明白了,那我就会黯然失色,会被遮住光芒。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想不通。”

老头在煤油灯边上的椅子里坐下来,男孩继续听他讲,满怀敬畏。“走吧,孩子。”老人说,“别和我待在这里了。我本以为跟你说这些会是件好事,但并不是。我不想再说了。你走吧。”

乔治·威拉德摇了摇头,语气里忽然多了一丝命令的口吻,“别不说。把剩下的说完吧。”他严肃地命令道,“你这是怎么了?把剩下的故事说完。”

以诺又忽然站起来,跑到窗边,望着温士堡寂静的大街。乔治也跟着过去。两人站在窗户边上,一个是高个子赶不走的小男人,一个是小个子多皱纹的大男孩。用一种天真又热切的语气,故事被重新拾起。“我骂了她,”他继续说道,“说了恶毒的话。我叫她滚,别再回来。唉,我说了许多糟糕的话。一开始她假装没听懂,但我说个不停。我大吼大叫,跺着地板。整幢楼都回荡着我的脏话。我不想再见到她,我也明白,在说了那些话以后,想再见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老头的声音忽然断了,摇着头。“一切都毁了,”他轻轻地说道,很难过,“她夺门而出,那房间里曾经有过的生活也随她离去。她带走了我所有幻想的朋友,他们都跟着她跑出了那扇门。故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