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子王

他和母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一头灰发,寡言少语,皮肤是奇怪的烟灰色。他们住的那所房子矗立在一片小树林里,再往前走便是温士堡的主街和小温河交叉的地方。他的名字叫乔·韦林。他的父亲是个律师,也是哥伦布市州立法会的议员,在街坊邻居当中算是德高望重。乔自己身材瘦小,性格也与镇上的其他人迥异。他像是一座小火山,会沉寂几日,接着骤然喷火。不,也不像火山,他更像是患了癫痫。同伴们与他一起走路会感到害怕,因为他可能会忽然发作,身体被摧残成一副神秘而怪异的形态:两眼翻白,四肢抽搐。对,这样形容比较确切,只不过那降临于他的灾祸是精神而非身体上的——他被种种想法困扰着,一旦陷于某个想法,便无法控制自己。话语从他的嘴里滚落,嘴上浮现出古怪的微笑。牙齿上镶的金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逮住一个身边的人就开始说话,令对方无处可逃。他激动地说着,将一口口气喷在对方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用颤抖的食指戳对方的胸口,要求或者说强迫对方听他说。

那时候,标准石油公司还不似如今,用大火车车厢和机动卡车将石油送到顾客手中,而是会把石油运到杂货零售店、五金店之类的地方进行代销。标准石油公司在铁路穿城而过的温士堡,以及前后几个小镇的生意都由乔来代理。他负责收账款、下订单和其他一些工作。这份差使是他的议员父亲帮忙找的。

乔·韦林在温士堡的大小商店里进进出出,不怎么说话,彬彬有礼得有些过头,做业务专心致志。人们看他的眼神暗藏戏谑,只不过因害怕减弱了三分。他们等着他爆发,随时准备逃跑。他发起病来虽于人无害,却也不能说可以一笑置之。他的每一次发作都让人难以招架。他一有想法,就仿佛骑上了高头大马,盛气凌人。强势的个性压迫着和他交谈的人,席卷对方,席卷所有人,席卷所有能听见他说话的人。

在西尔维斯特尔·韦斯特的药店里,有四个男人正站着聊赛马。韦斯利·莫耶的种马托尼·蒂普马上就要参加在蒂芬市举行的六月大赛。有传言,那将会是它的竞赛生涯中最艰难的一役。据说伟大的马车手波普·吉尔斯[1]会亲临赛场。托尼·蒂普能否夺冠的质疑在温士堡传得满城风雨。

乔·韦林粗鲁地将门帘拨到一边,走进药店。他一把抓住艾德·托马斯,眼神奇怪而专注。艾德·托马斯认识波普·吉尔斯,他对托尼·蒂普胜算几何的看法很值得一听。

“小温河的水涨起来了。”乔·韦林嚷道,神情犹如斐里庇得斯带回了希腊在马拉松战役中获胜的捷报。他的手指在艾德·托马斯宽阔的胸膛上不停地戳。“楚尼恩桥的上游,河水离桥面只有十一寸半了。”他继续说道,话语飞快地从齿间蹦出,还带着一点哨音。四个男人的脸上渐渐布满了一种不快却无奈的表情。

“我的数据很准确。相信我。我去希宁五金店搞了一把尺子,回河边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有十天没下雨了,对吧?起初我都不知道该想什么好。许多念头从我的脑子里闪过。我想到了暗渠和喷泉。我的思绪在地底下四处探寻。我坐在桥上,揉着脑门。天上没有云,一片也没有。你走到外面的街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不,有一片云。我不想隐瞒什么。西边的天际有一片云,还没人的手掌大的一片云。

“我倒不是说它和涨水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它就飘在那儿,你懂的。你明白我当时有多困惑。

“然后我有了一个想法。我笑了。你们听了也会笑的。当然是因为梅迪纳县下了雨啦。多有意思,对吧?就算我们没有火车,不能寄信,没有电报,我们也能知道梅迪纳下雨了。小温河就是从那里过来的,这大家都知道。小小的古老的小温河给我们送来了消息。多有意思。我当时笑了,就想来告诉你们——太有意思了,是吧?”

乔·韦林转身朝门口走去。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一本册子,手指在某一页从上往下扫。他的心又投入到标准石油代理人的职责中去了。“赫恩杂货店的煤油应该快卖完了。我得去看看。”他咕哝着,沿着大街匆匆走去,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向走过的人礼貌地鞠躬。

乔治·威拉德去《温士堡鹰报》上班的时候,被乔·韦林堵住了。乔忌妒这个男孩。在他看来,乔治是个天生的报社记者。“毫无疑问,这才是我应该做的工作。”他在多尔蒂饲料店前拦下了乔治·威拉德,这样声明道。他的双眼开始闪闪发光,食指在颤抖。“当然啦,我在标准石油能赚更多的钱,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补充道,“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你那位置本应由我来坐。这工作我闲暇时间就能搞定。我会到处跑,查到你永远也发现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