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桓公谋术

当闯营伤人的不速之客被晋穆“请”入中军行辕的时候,练武场上所有将士的目中都闪过几分惊讶不解的茫然疑色。只是疑虽疑,诸人望着晋穆的眼神依旧坚定,面容依旧恭谨,待晋穆的背影消失在垂落而下的帐帘之后,将士们才将站得笔直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互望了望后,纷纷散去。

夜览抱臂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晋穆与聂荆入帐,眸色微微一动,而后摇头轻笑,清俊的容颜刹那似菊淡开。

我跳下马背,走到他身旁,问道:“你不进去?”

“当然要进去。”夜览挑眉,目中恨意一掠而过,眸子清浅,宛若明水漾瞳。他回头看了那默立一旁的灰衣人一眼,然后满含深意地朝我笑,轻声道,“你看,我之前说的话都不是骗你的。刺客就是刺客,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值得你相信。”言罢不等我回话,他便甩了甩袍袂,快步走入行辕。

我抿了抿唇,侧眸瞥向灰衣人。那人安静地站在那儿,手中的长剑还未收,剑锋冰寒锐利,剑身轻滑,银色薄片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芒,均染点点殷红。见我凝目看着长剑,握着剑柄的那只手略一晃动,鲜艳刺目的红色液体顿时凝成一线脱离出去,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绚丽而又完美的弧度。

“铮”一声,剑倏然入鞘。

我笑了,叹道:“这么熟练!想必你手中的也是常见血的利器。”

灰衣人笑而不答,眸子灵活,目间锋芒浅露,俊秀的面容带着一如既往的聪明劲儿,只是神情再不是往日的谄媚讨好,而是冷静淡定下些许透出的几分友善。

“洛仙客栈是楚国在齐的暗哨?”我开口,虽是问话的语气,但心中依然认定。

“您说对一半。”灰衣人笑着低下头,说话的神态微微露出了曾经那个小厮脸上的待客殷勤。

“一半?”

“是。一半。”他稍稍侧过头,笑中暗带谲色。

我想了想,脑子里陡然记起爰姑初听洛仙客栈时的不安和反常,心念一动,有些恍然。我拧眉想了想,忽道:“其实你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那客栈的老板,对不对?”

灰衣人抬眸,唇角轻扬,目中笑意似是赞许:“公子果然聪明。”

我冷笑,眸光一转望了望行辕,问道:“聂荆他是不是早知道了?”

灰衣人摇头:“公子莫要错怪好人,他若早知道当初就不会白挨那位夜大人的冷箭了。奴也是近日刚知荆公子的身份,否则,那晚奴定会拼命保护荆公子的安全。”

我垂眸想了想,心道他也没必要说谎。于是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回行辕。

行辕内,暖炉融寒,茶香四溢。

夜览和聂荆面对而坐。一人头戴斗笠,手按思桓刀,身姿安稳如石;一人斜身慵懒,脸上笑若春风,目中却偏偏有锋锐冰凉的厉色来回流动。晋穆坐在帅案之后,正俯首看着一卷帛书,此时他脸上鬼面已摘,眸光摇动,容色淡漠,仿佛浑然不知帐中其余两人对视时的硝烟弥漫。

我去里帐拿了治外伤用的药粉和纱布,找来干净的丝绢,端了一盆清水,走到晋穆身边坐下。

他回头瞅了我一眼,薄唇微勾,什么话也不说便将受伤的手臂送到我手上。

我揉眉,心道:你还真自觉!暗自抱怨一下,而后还是马上垂下手指将他的衣袖仔细卷起来,解开了那条已沾满血迹的丝帕。

臂弯处那道鞭痕极深,血液肆流,皮肉模糊。或许还因为我玩笑地狠狠一扎而使伤更重了三分。我皱眉,心中难免隐起愧疚,忙拿丝绢沾了水,小心地拭上那处伤痕。握在手中的指尖轻轻一颤,他反手捏住我的掌心,刚要用力时又立即松开。

我笑了,抬头看他:“疼就说。一嚷嚷就好了。”

他扬眉,眸子明亮含笑,反问:“这也叫疼?”

不疼?那就好。我低头,继续拿丝绢擦拭伤口,这一次不再管他到底痛还是不痛,迅速洗去所有的血迹后,我勾指去取案上的药瓶。目光一挑,视线有意无意地匆匆扫过他手下按着的锦书。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案上摊开的帛卷倏地被他合上。

他斜眸看我,我却垂下眼帘,浅笑着将药粉敷上他臂上的伤痕。

帐中无人说话,气氛压抑着颇怪异。晋穆咳了声嗓子,扭过头去看聂荆,嘴角笑意优雅,眸色却蓦然似暗夜掺杂,深邃,而且难懂。

“方才你伤了多少人?”

聂荆沉吟,片刻后斗笠一抬,声音冷漠,带着淡淡的沙哑:“六十三。”

我听后愣了一下,而后眉尖一蹙,想笑又不能,只得忍着。也亏了他,伤人的时候居然还记着数数?

我苦苦忍笑的时候,有人却无顾忌了。夜览闻言大笑两声,眸光亮了亮,脸上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快活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