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洛仙客栈

赶路疲惫,一夜深睡。

次日清晨。

洗漱过后爰姑给我绾了男子高髻,缠上一条绣纹的银色巾帻。

银色的裳,鸦色的鬓,如玉的面庞,翩然的风度。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愣神,陡然间却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二哥那漂亮得惊人的容颜来。

我扭头朝爰姑笑:“夷光若是男子,定叫二哥不再是天下第一公子。”

爰姑抿唇,慈爱地看着我,捋捋我的鬓角,点头。

念及无颜,我突然想起一人:“聂荆还没起来?”

爰姑柔柔一笑,眼角瞥向窗外,道:“那孩子早起来了,此刻正站在院中等我们呢。”

“那他咳嗽好些没?”我口中问着,手下已推开了窗扇,视线飞向外面。

客栈的院里平地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叶叶心心,层层淡黄。那深蓝衣影安静地斜靠在梧桐树下,脚踏一地枯叶,长刀在怀,身形慵懒。偶尔有秋风吹落几片枯叶,或沾在他的肩上,或擦着他斗笠上的墨黑绫纱轻轻滑落,平白地,叫人从那孤独的身影中看出几分倦意和沧桑来。

他虽面向我的房,但见我推窗却依然纹风不动地倚着树,让我觉得那随风拂动的绫纱底下的双眸一定正安详闭着。

“似乎聂侠士的咳嗽好了不少。”爰姑低声宽慰。

我却抿抿唇,眉尖上挑,笑得古怪。

像他这样大清早地就出来受寒吹风,咳嗽能好才怪。

果不然,心念刚落时,树下那人就微微耸了肩,细微的咳嗽声轻轻传来。

我一笑回头,吩咐爰姑:“不管他!我们收拾一下行李,用完早膳后就出发。”

爰姑却怔了怔,眼睛看着窗外的那人,脸上微露怜惜不忍的神色。

我看她几眼,心下隐约猜测出什么。

一路往北,日行夜歇,五日后,终于来到了济水之旁的齐国北番重镇临淄。

虽是乱世之年,但因齐国与北边邻国晋国的素来修好,让临淄几十年来未受战火波及;更因齐晋两国之间又有着不间断的商贸往来,于是便使得这靠近海边的临淄倒有着不同于中原城镇的热闹繁华。

沿途走过,车马喧哗,人声鼎沸,竟是往日难得一见的景象。

问了路人,才知今日乃是三月一逢互市集会的日子,北方的商人们带来了毛皮裘革,而齐国的商人们凑齐了华缎精盐,同在街上摆了摊子互易有无。

我瞧着四周围拢的人群,只觉眼前喧闹太平的景象颇有盛世升平的味道,尚留记忆中的战场上惨烈杀戮的阴影顷刻被抛在脑后。我忍不住弯唇笑开,一时兴致很是高昂。

“爰姑,我们要不要也下来买几件皮裘?听闻北国入秋后便冷得很。”我骑在马上侧头看身后的两人。

爰姑摇摇头,望向我时眸中尽是了然的笑意:“公子想买皮裘怕是假,想看看热闹才是真吧?”

我也不否认,只笑得欢快:“爰姑答应了?”

她轻轻叹口气,笑意虽无奈,却也温柔怜宠。她缓缓点头,开口道:“我们先去找间客栈投宿,用完膳后,再让聂……聂侠士陪你出来买皮裘,如何?”

“好!”我扬眉笑应,随即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一路上都是惜字如金的聂荆,笑道,“你可有意见?”

但瞧斗笠绫纱微微晃动,耳中只闻得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再无废话。

越往城中走去,人群越拥挤。

我们三人只得下了马,混在人群中一路艰难地挤过去。

临淄城大,客栈也不少。可惜,许是客商来往实在太多,连续问了七八家客栈都满房后,我和爰姑对望一眼,两人精神顿时疲下来。

又一家客栈。

人又满,好心的老板无奈提点我们:如今临淄城恰逢三月一次的互市,大凡客栈都被往日的熟客订住了,只是城里住处虽难寻,但有一间洛仙客栈却是常年有空,不是那家客栈条件不好,而是他家太过豪奢,用度太贵以至于常人皆住不起。所以纵是互市热闹的时候,他家也一定有空房。

我闻言问过洛仙客栈的位处,转身领着爰姑和聂荆去寻。

洛仙客栈不难找,街尾最高的阔楼便是。

但见它门庭轩昂,红墙朱檐碧阑干,富贵堂皇得直比宫省,可是店前很是清冷,来往进出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与刚刚一路走来的喧闹宛若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人虽少,但出入客人一个个在锦袍珠玉的点缀下,显得气宇不凡、贵气十足。

门前灰衣小厮见我们一行人来到,忙哈腰接过马缰,讨好道:“公子是住店还是用膳?”

果然有空房。

我松口气,一笑:“住店。”

“行,请随奴来。”

那先前的掌柜说得没错,洛仙客栈的价格确实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它的价格,远不止适才客栈的十倍、二十倍,而是五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