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艽野羌塘尘梦凤凰](第3/5页)

陈渠珍雄踞湘西时颇重文教,兴学建校广泽乡里,自己也勤于修学,行军帐中也是累牍的书画古籍,不仅自己读,也让贴身的人读。

他的一个贴身中士小书记受其熏陶,笔耕终生,乃至成为文豪。那个小书记名为:沈从文。芸芸世人只津津乐道于沈从文,不知其师长陈渠珍。芸芸世人只知追捧《边城》,不知有《艽野尘梦》这本奇书。芸芸世人只知道小说里的边城翠翠,不知有一个藏族女子,有血有肉,名唤西原。

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

湘西凤凰古城开收门票之前,我不止一次去过,坐在岸边发过呆,朝沱江上的卡拉OK 画舫扔过石头。我游走在这座边城,想象百年前那双踏过羌塘的脚是如何踱在青石板路上,想象着那双脚的主人是如何伫立在湘西烟雨中追忆藏北大风大雪,以及一个叫西原的女人。

我拎着酒瓶子在凤凰晃荡,这里是陈渠珍的故乡,是背井离乡的

西原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如今这里是灯红酒绿的地方,是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凤凰古城的街头有一群流浪歌手在唱歌,一大帮游客嘻嘻哈哈地跟着合唱。他们在唱我专辑里的歌,这首歌叫《丽江之歌》,也叫《如果我老了》凤凰的歌手们把歌词中的“丽江”换成“凤凰”,齐声高歌着:

如果我老了/ 不能做爱了/ 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我老了/ 不能过马路/ 你还会牵着我吗

牵我的手/ 浪迹天涯/ 从此就把爱做够

轻轻吻你/ 吻你的眼睛/ 一生一世不要分离吧

如果我老了/ 不会谈恋爱/ 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我老了/ 不能再歌唱/ 你还会陪着我吗

陪我到凤凰来晒晒太阳/ 听我诉说伤心往事

数你的皱纹/ 数我的白发/ 一生一世不要分离吧

数你的皱纹/ 数我的白发/ 一生一世这样过去了……

那天以后,不论旁人怎么央求,我总不肯轻易再唱这首歌。

那天我抱着肩膀站在人群外,耳中没有吉他伴奏,满是羌塘的风声,眼里没有嬉笑的人们,只有两个静止的灵魂,从藏地到湘西的百年孤独。

上一个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了。这一个一生一世,你和西原又重逢在何方?又结发在何方?是否又踏上了另一个羌塘。我在凤凰和人提陈渠珍,试图去找他的故居……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沈从文,或者说,他们以他们唯一知道的方式在消费着沈从文这个名字,这反而让我庆幸他们对陈渠珍这个名字的无知。

2012 年,获悉凤凰政府出面重修了陈渠珍的墓,还在墓旁塑了西原的铜像,簇新簇新的,景点一样地立在凤凰南华山上。闻讯,心底一丝悲凉……终究还是逃不掉,终究还是要被消费。我不打算再去凤凰,就算不收门票了也不打算再去。若要祭拜西原和陈渠珍,只应带一本《艽野尘梦》,豁出一条命来,亲身横穿羌塘。

小时代的爱情

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年老饭邀我共赴羌塘时,无知地敷衍了他。老饭稗官野史读得多,他一定读过《艽野尘梦》这本奇书,他对羌塘,应该揣有和我几乎一样的情怀。我忘记后来他是否去成了羌塘,只记得我当年敷衍他时,他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遗憾。

因为当年的那个细节,我迄今一直认他为同类。

我的同类老饭有知识有文化,但平时却是一副不折不扣的俗人样。

老饭酷爱在晒太阳,尤其酷爱在晒太阳时看漂亮美眉。他会藏语,康巴话说得几乎可以乱真,在大昭寺晒太阳的时候,就他有本事和藏族美眉们聊天。那些从丹巴来的姑娘们漂亮得吓人,硕大的珊瑚顶在脑门上,一身锦缎簇拥着细腻的小麦色脸庞,好像一块块儿香甜的酸奶蛋糕。我们咕嘟咕嘟咽着口水,看老饭谈笑风生地和人家搭讪,看他逗那些美眉们前仰后合。末了,老饭讪讪地折道回来,小声地说:“兄弟们,借点儿银子用用啊……”

成子问:“你要干吗?”

他说,去德克士买汉堡请姑娘们吃啊……

那个时候,大昭寺广场旁边的德克士刚开业,是方圆一里地远近闻名的高档餐厅,藏族小伙子请姑娘吃个德克士是特有面儿的事,老饭也想有面儿一回。

我们是一群很仗义的兄弟,大家立马掏口袋凑银子,并由成子负责跑腿去买汉堡。老饭一口一个谢谢,脸都快笑烂了。不一会儿汉堡到了,成子一人一个分给大家,我们心照不宣地闷头大嚼。

老饭是个心理素质极好的同志,他二话不说扭头重返丹巴美眉旁边,指天画地吐沫乱飞地说了半天。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丹巴美眉们也去买了一摞汉堡,还分了一个给老饭。

老饭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冲我们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