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第7/9页)

她抬起头来,一脸铁青。她也冲我吼:“你追什么追,追什么追!—我踩着屎粑粑了”

在萨迦附近休息的时候,她袜子大脚趾的地方磨破了个洞。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解决这个难题,后来我从衣服上想办法拽出来一根线把窟窿扎了个疙瘩。她走了一会儿嫌脚尖难受,自己又把那个窟窿给掏开了。弄到新袜子之前,她走路都别别扭扭的,像崴了脚一样。

那时候有车就搭,搭上藏族司机的车好几次,但语言不通,只要大方向没错人家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于是时常莫名其妙地投宿在一个离大路很远的地方。第二天想尽办法重新找回主路一看,我去!怎么又倒回前天路过的地方了。

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路过村子的具体名字了,那时营养不良口内溃疡,高原反应眼花记性很差。但热萨乡的强工村,这个地名儿我一直没忘。

我们在强工村附近闯入了一次聚会。一群人傻乐傻乐地围着,我傻乐傻乐地敲鼓,有人傻乐傻乐地弹后藏六弦琴,几个半老不老的藏族老人傻乐傻乐地跳起了踢踏舞。全部的人里面,只有她不是傻乐傻乐的,她躲在藏榻后,一直忙着埋头往嘴里塞油炸果子吃……丢死我的人了,怎么就没噎死她?

我跟老人们学了一会儿踢踏舞,我没藏袍穿,跳不出那个味儿来。

后来2007 年我看CCTV 的春晚,这才知道那就是著名的拉孜堆谐舞。我从沙发里站起来,跟着节奏踏出舞步,一踩一跺,一踩一跺……除夕的夜里,身后没有人在吃油炸果子,只有一扇开满烟花的落地窗。

天空中的石头龙达

海拔5248 米的嘉措拉山垭口是我一直无法忘却的地方。

我们到达嘉措拉山垭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又瘦又脏,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刷牙洗脸梳头了,两个人头上顶着两块毡,手都撕不动。

嘉措拉山垭口是中尼公路的最高点。站在垭口处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一大堆雪白的峰峦横陈在眼前,完全一览无余,让人很有成就感,高兴得直想笑。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了倒计时。

有人站在垭口玛尼堆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大风把哈达吹成一条直线,特有仪式感,特让人眼馋,这把我们俩羡慕坏了。

她问我:“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来……然后咱们再系上去,这样算数吗?……”

我说:“你别说得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酸。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交迫,我都没有感觉到心酸。唯独嘉措拉垭口里她这一句可怜巴巴的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得无以名状。

我说的是实话。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糌粑,她像个赶集卖鸡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那个在拉萨的美丽女孩子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浪汉,身无分文只有那半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根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哦。你见过康巴人过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洒印满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白纸片儿也行,没白纸片儿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儿也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可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我想山神是会原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打雷劈我吧。

我连忽悠带扯,她还真信了。立马连石子带土地抓了一把朝天抛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话说还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迷眼了,迷眼了。

风横着吹!迷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声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父,然后使劲揉眼。揉得眼泪哗哗的,我说:“等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

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我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

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 蓝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信。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