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2页)

我妈妈选中了房车露营公园,是因为这里有带卫生间的公共休闲区,况且她总觉得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几个月就会离开。

“就这样,我们有了一个可以共同生活的地方。”我妈妈说,“我把这儿清理了一下,然后等了几个月,等到你出生。这段时间里,我从父母家偷了所有我们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

我出生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搬出她父母的房子,当时我妈妈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还有两天才满十七岁。她开车离开了家,再也没回去。

“我没有回头看,”她说,“永远别回头看,因为你会想回去。千万不能扭着脖子往后看,这样做也许会把你整个人拗成两半。假如我离家出走之后确实有人找过我,那么他们一定找得不认真,因为他们从来没能找到我。”

我没有出生证明。我妈妈从网上下载模板,给我伪造了一个,这样我就能凭着假证明进入本地的公立学校念书,但我的出生信息从未在当局登记过。

“别为自己担心,”我妈妈说,“永远不会有人来找你,因为你从来不是失踪人口。”

每当谈起我的出生,她总会说:“那个铺着绿色瓷砖的浴室,那个有着马桶、浴缸和水池的小房间,就是我的马槽[5]。”

连体双胞胎短吻鳄死去几个星期之后,一天夜里临睡前,我妈妈和我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聊天。

我们几乎总在临睡前告诉对方自己这一天过得怎么样。我给她讲学校里的事。学校位于市区,我每天都要沿着高速路步行四十五分钟去上学。妈妈则告诉我她上班的那家退伍军人医院发生了什么。

她说,那些退伍兵虽然身体伤病、情绪愤怒,但依然很爱国。珀尔,你应该了解世界地理,因为退伍兵不喜欢那些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哪片土地而战的人。

我知道“解决过几个”的意思是他们杀死过敌人。

妈妈给我讲她从退伍兵那里听来的故事,把遥远的战场搬进了我们的汽车。

我在学校的日子却从来没那么有趣,同学之间经常打架,有些小孩还会把香烟或者枪支藏进书包带到学校,然后被人发现。除了同样住在房车露营公园的艾普尔·梅,我没有什么亲近朋友。

搬进房车公园没多久,我妈妈就明白了人们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我则是在入学后的头几天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假如你住在一辆车里,这意味着你不过是在假装自己有家可归,其实和睡在桥洞里的流浪汉根本没区别。而大家往往认为无家可归是一种传染病。

即使福特“水星”的车门紧闭、车窗高高升起,只在玻璃顶端留一条通风的小缝隙,我们仍然能听到外面的蟋蟀叫、小河中嘶哑的蛙鸣和上下高速公路的车流声。

妈妈把手伸向我,穿过车门和车座当中的小空间,轻轻地揉着我的头。

我透过前窗往外看,妈妈透过后窗往外看。

“你看见星星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她问。

“没有,你呢?”

车窗开始起雾。

“没有。今晚没有星星,一颗都没有。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它们来了。”

“你感觉到什么了,妈妈?谁来了?”

“你感觉不到吗?印第安人的鬼魂会在晚上出来晃悠。”

“我什么都听不见。”

妈妈不再揉我的头。

“用心去感觉,”她说,“闭上眼睛。”

“不,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感觉不到呢?它们穿过了树林,是从垃圾场那边来的。”她说。

“好吧,也许有,也可能没有。”

“有两个,没错,两个鬼魂,是的。”

“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它们飘下来了。”

“什么?”

“它们飘下来了,来带走那两只小鳄鱼的灵魂。每次这块土地上的什么东西出了岔子,它们就会出现,是上帝派它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

“用心去感觉。”

我闭上眼睛,只听到妈妈在后座挪动的沙沙声和她低沉的呼气声,就像轻柔的喘息,吸气声却微不可察。

我闭上眼睛,汽车发出的短促吱呀声和叹息般的怪声偶尔传进耳朵,外面的空气变得黏稠而寒冷。

“尽管如此,也不会有什么吸血鬼猎人带着银子弹来结束我们的生命,结束这种一文不名的生活方式,”我妈妈说,“明天别忘了去买一注彩票,我已经等不及了。”

“好的。”我说。

“你知道,”几分钟后,我妈妈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能重新开始,再一次爱上我的未来。”

我的妈妈眼前仿佛总是摆着一个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可以随时对着它许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