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艾普尔·梅没有在原地逗留,她知道众所皆知的一条道理:假如发现了鳄鱼蛋,附近一定还有一条愤怒的母鳄鱼。

那天下午,消息传遍了整个房车公园,大家纷纷前往河边,看看小鳄鱼是不是还在,结果发现两只小鳄鱼依然留在它们破壳而出的地方,周围散落着许多细小的蛋壳碎片,但并没有见到母鳄鱼出没,这对连体小鳄鱼只比小鸡大了一点点。

第二天早上,第一批本地记者抵达现场。中午刚过,国家电视台的记者们就随同装载着各式拍摄设备的卡车赶到了。天还没黑的时候,就有人用一根细长的蓝色缝纫线把连体鳄鱼的一条腿绑在了棕榈树上,防止它们逃脱。

整整两天的时间里,房车公园外面那个平时悄无声息的“访客停车场”停满了小汽车和新闻卡车,拍摄和播出设备摆得到处都是。我们这儿的连体双胞胎鳄鱼宝宝——生于扭曲错乱之地——上了全国新闻。

只有一位记者对我们的汽车住所感兴趣。她是个身材高挑的黑人,浅绿色的眼睛,戴着印有“CNN新闻”字样的棒球帽。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当时这位记者正沿着河边朝前走,无意中往我们敞开的车窗里瞥了一眼。

当时我妈妈还没下班,她在退伍军人医院当清洁工。我则刚刚放学回来,正把汽车仪表板当成案板,做花生果酱三明治。

记者趴在我们的车上,脑袋探进福特水星的窗户,四下打量。

“你住在这里吗?”她问我,眼睛扫视着后座。

我点点头。

“那是你的吗?是你画的吗?”她指着一张画着太阳系的蜡笔画问我,那张画用透明胶带贴在驾驶座的靠背后面。

她的手指上戴着纯金结婚戒指和镶着大钻石的订婚戒指。

我总喜欢打量女人的手,看看她们是不是结婚了。我妈妈说,戒指相当于爱情的护照或者驾驶执照。

我点点头,把涂了厚厚一层蓝莓酱的面包片搁在盘子上。

“不,不要让我打扰你做午饭,请继续。”她说,“我想问问你关于鳄鱼宝宝的事,好吗?但首先我需要问几个基本的问题,你多大啦?”

“我九岁。”

我无法把视线从她手上那两枚代表“永恒的爱”的戒指上移开。

我那时只有九岁,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小短吻鳄是在我十岁生日的前一周出现的。我还把自己住在汽车里的生活分成两个阶段——我妈妈遇见伊莱·雷德蒙之前和遇见他之后。“之前”和“之后”这两个词有着严格的时间界限。

“你住在这辆车里吗?”记者问。她凝视着车内,脑袋几乎完全伸了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珀尔。”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

“可上厕所和洗澡怎么办呢?”她问。

“我们用公园里的卫生间,就在休闲区旁边,有时候卫生间里也会停水,因为后面有座垃圾场,水有股怪味,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会去麦当劳的厕所,在那里刷牙。”

“水为什么会有怪味?”

“大家都知道,水被垃圾污染了,垃圾对水不好。”

“你吃饭的这只盘子很漂亮。”记者说。

我看了看白色的陶瓷盘子,上面点缀着精美的粉色花朵和绿色树叶。

“是利摩日[2]的,”我说,“法国货。”

记者安静了几秒钟,又问:“你喜欢住在车里吗?”

“遇到灾难的时候,你可以跑得比谁都快。我妈妈经常这么说。”我回答。

记者微笑着走开了。她始终没问我关于鳄鱼的问题。

短短三天不到,所有记者都离开了,因为发现短吻鳄之后的第三天早晨,短吻鳄死了。

记者们跳上小汽车和卡车,朝右边的路口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争先恐后离开此地,速度飞快,仿佛走个过场、草草了事的送葬队伍。

“他们走得真着急,都不回头看看是不是落下了东西。”我妈妈说。

我们知道,这些记者受不了垃圾场的臭味,垃圾味和他们身上的香水味犯冲。

记者们离开后,我妈妈踩上她的运动鞋,抓起她的旧草帽,就往车外跑。

“我们去看看鳄鱼宝宝吧。”她说。

我们朝河边走去,她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人的身材差不多,如果有人从远处看过来,很可能会觉得我俩是一对八九岁的小女孩,手拉着手去荡秋千。

妈妈和我穿过公园,沿着两旁种着柏树和锯齿草的小径来到河边。一大群蓝色和黄色的蜻蜓从前方的路上飞来,将我们两人分开。

无云的天空中,午后的太阳又大又圆地挂在头顶,在我们身前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子,像是一对朋友,领着我们到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