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求佛(第3/4页)

长庚靠着门坐着,一抬头就看见顾昀挂在他床头的那副肩甲。

那东西黑沉沉冷冰冰、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却是原主人为了给他驱散噩梦而留下的。

不知坐了多久,屋里的火盆才渐渐温暖了他冰凉的身体,长庚有了点力气,就爬起来收拾了自己一身的狼狈,他换了身衣服,找到某天练剑受伤时师父给他的外伤药,洗干净伤口仔细涂好,摘下顾昀的肩甲,抱在怀里,仰面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他没有哭。

可能是没力气了,也可能是因为刚刚流过血。

选了流血的路,通常也就流不出眼泪来了,因为一个人身上就那么一点水分,总得偏重一方。

长庚方才与那个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的敌人交了一回手,输得一塌糊涂,也见识了对方的强大。

只是他奇异地没有怕,像雁回镇上他在秀娘房里独自面对穿着重甲的蛮人时那样。

他态度温和,但是任何东西都别想让他屈服。

唔……除了顾昀。

长庚有气无力地想道:“我恨死顾昀了。”

然后他试着把顾昀的肩甲挂在了自己身上。他没穿过甲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只觉得这东西压在身上比他想象得沉,他披着甲胄倒头睡去,梦里还有千万重艰难险阻等着他。

第二天,长庚宣布,他要出一趟门。

整个侯府都震惊了——除夕夜里四殿下被顾大帅扛出大门的场景可还历历在目。

顾昀的原话是:“拖上三五天,到时候反正我们都过七大关到北疆了,他没地方追去,也就老实了。”

可这还没过三五天呢,老管家唯恐长庚是要让他备马追上去,忙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玄铁营不比普通行伍,脚程快得很的,千里神骏也追不上,再者军中不留无军籍之人,这是老侯爷传下来的规矩了,您看……”

长庚冷静地回道:“王伯,我没想追过去添乱,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老管家:“那您这是……”

长庚:“我想去一趟护国寺拜访了然大师,以前跟人家说好了的。”

老管家的脸色再次一言难尽起来。

大帅将来回府,要是发现他不在家的时候,小殿下居然叛国通敌到了和尚庙里……

老管家简直不敢想象顾昀的脸色——那还不得活像戴了绿帽子一样?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哄着侯爷的义子能高兴一点,老管家没办法,只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如临大敌似的点了一排家将护送长庚去护国寺。

浩浩荡荡的如同上门踢馆。

了然和尚煮了茶,见到长庚也并不惊诧,仿佛早料到他会来,和颜悦色地邀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让小沙弥拿来了纸笔和烧纸用的火盆,摆出长谈的架势。

才不过大半个月没见,了然和尚发现面前的这少年眉目间的茫然和焦灼都不见了,整个人带来了几分郁郁的沉静与坚定,像是化蝶的虫挣脱了第一层蛹。

长庚道了谢,接过茶碗来喝了一口,险些呛出来。

这和尚上回说要以好茶相奉,敢情纯粹是客气话,给他泡了一杯不知道什么玩意,苦得舌根疼,全无茶香。

长庚:“这是什么?”

了然和尚笑盈盈地写道:“苦丁,清目活血,可除烦助眠。”

长庚:“那不就是瓜卢吗?我在侯府喝过,好像……”

口感没有这么恶心。

了然:“那是小叶,此为大叶瓜卢。”

大叶的听起来有点厉害,长庚刚想顺着夸两句,便见那和尚实在地写道:“大叶的便宜些。”

长庚:“……”

他仔细地打量着和尚的茶碗,碗是好碗,刷得也很干净,可惜用得太久,难免磕碰,好几个都已经豁口了。

了然和尚:“僧舍粗陋,殿下见谅。”

整个京城都给他留下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很有钱,满城都是奢侈的消遣,西洋人说大梁帝都铺的地砖是包了金子的,其实并不算很夸张。

但不知为什么,长庚身边认识的几个人都是穷鬼,沈易不必说,天生长着一张世代贫农的穷困苦瓜脸,还有顾大帅,坐拥偌大一个侯府,整个就是个空壳子,初一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长庚去宫里找皇上打秋风,现在又多了一个用豁口杯子的了然和尚。

长庚道:“护国寺香火旺盛,大师却安于清贫,果然是出世修行的人。”

了然笑了笑,写道:“和尚走南闯北,落魄惯了,慢待贵人了。”

长庚问道:“我听人说大师还坐铁蛟去过西洋番邦,是为了宣扬佛法吗?”

了然:“我才疏学浅,不敢效仿古时云游高僧,出门只是为了看看四方世界,看看人。”

长庚又含了一口苦丁,越品越苦,毫无回甘,只好失望地咽了下去:“我从小在边陲小镇长大,没离开过小镇一亩三分地,来到京城,又鲜少出侯府,是不是太安于一隅了?但我总觉得天底下的喜怒哀乐大抵是一样的,看了别人的,还是没地方安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