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首又见他与她(第2/5页)

先时目瞪口呆的杂役们纷纷过来帮忙,把翠丫抬到靠窗的椅子上,打开窗户透气。

覃川见殿角花瓶里插着一把羽毛扇子,作势过去拿起,转身要替翠丫扇风,谁晓得回头却撞在一人怀里,被他轻轻扶住肩膀,低声问:“没事吧?”

那声音惊得覃川猛然间出了满身冷汗,神色木然地抬头,果然见傅九云站在眼前,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她赶紧点头哈腰,笑得满面春风:“小……小的没事,多谢九云大人!我们在外面都常听说您老待人亲切和善,今日一见才明白传言还未说出您老一半的好来。小的能进来,真是天大的福气呀!”

配着她惨不忍睹的妆容,那笑容说多猥琐就有多猥琐,鬓上珠花随着她点头哈腰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可笑极了。加上一颗黑压压沉甸甸的油头,以及浑身刺鼻的桂花头油香,大抵世上男人能不被她打倒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可是傅九云偏偏看得特别专注、特别深情,甚至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最后还亲手替她把鬓边珠花扶了扶,对她温柔一笑。

覃川浑身发毛,不着痕迹退了一小步,指着翠丫:“小的担心姐妹,先去看看……”

手腕被他抓住,覃川本能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贴得极近,口中热气喷在耳郭上,又痒又麻,令她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阴暗的黄昏,猛然躲开。

“……你的荷包挺别致的。”等了半天,实在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覃川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她挂在腰间的旧荷包,包口是松垮垮的,显然被打开过。她急忙哈哈一笑,飞快地系好包口,连声道谢:“多谢九云大人的赏识,这是小的三年前在西边镇子买的,十文钱一个。”

“是吗?”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突然反手抓起那个荷包,淡道,“那借我看看吧。”

覃川一把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大人,小的荷包里只有二钱银子,日后还得吃饭买桂花油……您……您手下留情!”

傅九云慢条斯理地扯着包口的系带,声音极温柔:“二钱银子也不少了,可以打两壶上好梨花白。”

“九云大人!”覃川叫得好生凄凉好生无助。

荷包被打开,里面寥寥几样东西都放在他掌心:银子一块,不多不少刚刚二钱;束发带一条,半旧磨损,洗得还算干净,如今上面也满满全是桂花头油香气;断了半截的木头梳子一把,梳齿间还绕着几根油汪汪的头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傅九云像是有些意外,朝空荡荡的荷包里看一眼,确定再没有任何遗留。他沉默了一瞬,将那块二钱银子捏在手里,抛了一抛:“果然是二钱银子,你没说谎,很是乖觉。”

说罢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微微一笑,把梳子并发带装回荷包,系回她腰带上,那二钱银子自然是顺手牵羊拿走了。

覃川哭丧着脸,假借将荷包收入怀里的动作,将方才暗藏在袖口内的银针同时收进怀内,背上一片冰凉,却是被冷汗浸透了。

“九云大人,那二钱银子……”她追上去,满脸尽是依依不舍。

“这里是在吵闹什么?”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在殿门处响起,声音虽然不大,却瞬间压住了满场乱糟糟的说话声,众杂役瞬间就安静下来。

覃川的脊背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人却站住了。

转身,呼吸,心跳平稳。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可以挺直了脊梁,静静看着她。

玄珠站在凝碧殿门口,从气质到神态都冰冷高傲之极。可是她真的美极了,即使在当年狠狠羞辱她的时候,眼神刻薄,出言如刀,也刻薄得极美,挑不出一丝毛病。与面上那傲然的神情不同,她的手却柔顺地挽着另一只胳膊,紫色袖子的胳膊。

左紫辰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覃川面前,与以前竟然没有一点分别,双目轻合,容光清极雅极。当年朝阳台上倾城一笑,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直到猝然移开视线,覃川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做好见到他的准备。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捏紧成拳,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胸口有一种窒闷的疼痛。

那一瞬间,覃川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温情美好的东西忘记得那么快,到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永远只是那些苦涩痛苦到难以言说的片段。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几夜不睡赶到香取山,想起倾盆大雨是怎样肆虐,想起在左紫辰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抛却了所有的自尊,却依然求不到半点回应。想起玄珠冰冷的声音:“他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想忘掉,却记得越发深入血肉,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偶尔午夜梦回,却总是梦见他少年时执着那根长柳,轻轻敲在她头上,声音温和:“傻丫头,怎么拔了柳树精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