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道观小门虚掩。

桂花盛开正好,风清清,云浅浅,天若琉璃,澄明如冰。

一团团金黄浅黄银白簇拥在枝头,沉甸甸的,压得枝头不堪重负,偏偏还有几只小鸟在枝上跳来闹去。

枝桠轻轻摇晃,花瓣也跟着扑簌簌直落,撒满了底下的鹿一头一脸。

鹿甩了甩脑袋,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矮案上,还未倒上茶汤的碗落了不少花瓣进去,茶壶在小火慢煨中酝酿着茶香,茶香混杂着桂花香,将清爽与浓郁的香味维持在奇妙的平衡点上,令人感觉通体舒畅。

桂落煮茶,道观清静,无疑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足可入画的情景,但杨广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

他看的是正在煮茶的那个人。

对方穿着道袍,头束发髻,再简单寻常不过的打扮,但杨广不得不承认,越是简单,反而越是衬得此人出色。

从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人起,到现在有多少年了?杨广没有细想,但自己从少年到青年,总该有不少年头了,此人却真如神仙一般,半点不显老态。

当然,杨广知道,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的确会像此人一般,青春常驻,据说江湖上这样的人也不少,但因此人生得格外好看些,杨广每回见到,总免不了要多看几眼,是以印象深刻。

“后院简陋,无法招待贵客,若想问道求仙,还请往前门走。”

清朗平和的嗓音自门后传来,杨广有点尴尬,不由看了自己旁边的人一眼。

后者垂目敛眉,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跟着杨广等了许久而焦躁不耐,也没有被喊破的尴尬难堪,他仿佛当真只是一个跟着杨广过来游览的陪客,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既然被发现,杨广索性哈哈一笑,推门而入:“本王见道观清幽,便随意游览一圈,不意竟走到这里来,搅了真人的清静,还望恕罪。”

嘴里虽然如此说,却没有知难而退的打算,反倒大喇喇进来,无非是认为道观主人拒绝不了他。

杨广自幼顺风顺水,父母的宠爱令他几乎没有一件事不如意圆满的,性格自然也有些唯我独尊。

“原来是晋王,请进。”

沈峤微微一笑,并未露出丝毫不悦——杨广认为对方这是不敢露出不悦——玄都观若想在长安继续立足,就少不了朝廷的支持。

因为方才站在外面,难免有非礼勿视之嫌,此时沈峤没有起身行礼,杨广也不好意思多作计较,一撩下袍,坐在对面的坐下,又反客为主,伸手一引,示意自己旁边那人也坐下。

“方才在外面闻见真人煮茶,茶香诱人,忍不住驻足,想必真人不会怪我们造访唐突罢?”

沈峤笑道:“自然不会。不知这位客人是?”

杨广故作懊恼:“倒是忘了给真人介绍,这位是智者大师的弟子玉秀和尚,细论起来还是阿父的师弟呢!”

智者禅师出身天台宗,是法一、雪庭等人的师兄弟,前两年,为了收服佛门,杨坚不惜以皇帝之尊拜智者禅师为师,以示自己对佛门的看重,此事一经传开,佛门声势地位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两。

但眼前这位玉秀和尚,他头上固然一根头发也没有,但身上却穿着常服而非僧衣,所以沈峤听说他的身份之后,脸上难免也浮现一丝意外之色。

杨广:“我将僧人引到道门来,真人不会不高兴罢?”

沈峤笑道:“自然不会,来者是客,晋王和禅师若不嫌弃,便尝尝贫道煮的粗茶。”

杨广洒然一笑:“真人亲手煮茶,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回去才好找阿父阿母夸耀!”

他与玉秀二人接过茶碗低头品尝。

茶的确是粗茶,就算带了桂花香味,也难掩其中苦涩,杨广一点也喝不惯,浅浅尝了一口便不由皱眉,他搁下茶碗,又瞟了玉秀一眼,后者却是安安静静捧着茶碗,一口一口,不快也不慢,全都喝干净了。

杨广自嘲笑道:“看来是我不通茶道,这茶给我,倒是浪费了。”

沈峤:“晋王言重了,茶叶既已成茶汤,便是与人喝的,晋王喝也是喝,旁人喝也是喝,喝入腹中它还在,没入腹中它也在,谈不上浪费不浪费的。”

杨广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倒是玉秀和尚道:“真人此言大有禅意。”

沈峤微微一笑:“佛道本有相通之处,看来禅师与我道门也有缘。”

玉秀也笑了:“旁人都道真人拙于言语,不肯开坛讲道,贫僧看来却不然,真人深谙机辩之术也!”

他长相原本只是清秀,这一笑却有粲然生花之色,令人眼前一亮。

杨广:“玉秀师从智者大师门下时,也与师伯法一大师学了武功,据说是天台宗数十年不世出的奇才,比当年的雪庭资质还要好,我生得晚,也没来得及见雪庭和尚如何厉害,不知今日可有幸,让玉秀向真人讨教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