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他在医院里,脸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他们会用湿毛巾擦拭你的脸,有人在大声说话,不是对他讲。声音离得不是很近,或许是收音机,或者电视机……

凯辛没有睁开眼,他知道他不是在医院,他躺在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什么东西上,是地板,一块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一切又都回来了。

“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吗,邓肯?”那个声音说,“我是怎么疼得大叫的?我是怎么向你求饶的?都还记得吗,邓肯?”

一阵沉默。

我还活着,凯辛想。我躺在地板上,我还活着。

“当得知你是一名牧师时,邓肯,天知道我有多高兴。”那个声音说道。

杰米·布戈尼,不过他现在是他死去的表弟,马克·金士顿·登比。

“我们都把自己交给了上帝,邓肯。”杰米说,“这改变了一切,不是吗?我是一个罪人,我做了很多坏事,邓肯。我给上帝创造的一些生灵带去了可怕的痛苦,你会明白这些的,是吧?你当然会,你也不可能带一颗纯净的心去到耶和华的面前。”

一阵痛苦的尖叫。

“那些小孩子,邓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圣主是怎么说的?回答我,邓肯!”

又是一声尖叫,嘟囔声,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字句。

“邓肯,我们的主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说得太好了,不是吗,邓肯?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制止他们,因为在神国的正是这样的人。[1]”

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教堂,也塞满了凯辛的脑袋,像是经过大理石地板冲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来可以吗?”那个高嗓门说,“给我个机会,杰米。”

“快了,快了,我必须把邓肯准备好。邓肯,苦难这个词,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词啊!它有着深刻的含义。对我说这句话,邓肯!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制止他们,因为在神国的正是这样的人。说这句话,邓肯。”

凯辛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房间里有光,是烛光,它闪动着,摇曳着,在墙上投下影子。他们懒得去开灯,就点着了蜡烛。达夫死了,他们也认为达夫死了,或者快死了,失血而死。

失血而死。

瓦林斯嘶声嘟囔着什么,试图讲出那个句子。

“一个孩子,”杰米说,“邓肯,一个小男孩。你有没有感到过后悔?哪怕一丝悔意?我觉得你不会,你、罗宾和克雷克,我很难过,在我坐牢的时候克雷克那个老东西自己先死了,上帝希望我也能去看顾克雷克。”

“这个让我来吧。”贾斯汀说,“拜托,杰米。”

凯辛试图爬起来,但他的身体没有力气,他不能动弹,他应该躺在这里,他们杀了瓦林斯之后,就会离开。他可以屏住呼吸,杰米并不在意他,也不恨他。

“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杰米说,“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2]。为了弄明白这些话,我不得不进监狱,和坏人生活在一起。你现在懂了吗,邓肯?”

“求你,求你,求求你……”邓肯哀求着。

“我经常想死,可我不能,邓肯。现在我明白了,耶和华让我在这个肮脏的世界忍辱偷生,是因为他为我定了旨意。”

“让我来,杰米,让我来。”贾斯汀说。

“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3]。你知道这些话吗,邓肯?圣约翰充满了神性。死亡和阴间的钥匙,是耶和华赐给我的,这是你的地狱吗,邓肯?是吗?”

我就这样躺在这里,凯辛想,我害死了达夫,而他们正在将一个人折磨致死。如果我活下来了,我要怎么跟辛戈说?先不说辛戈了,我要怎么跟维拉尼、菲恩、伯克茨交代,我是一个警察,天哪!

“上帝想让你懂得痛苦,明白痛苦和恐惧的含义,邓肯。”杰米说,“他也想让查尔斯知道,因为查尔斯对我做的恶行,还有你的朋友罗宾。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的脸,你和罗宾的?都说孩子记不得人,但有些会的,邓肯,有些孩子会记住的,会在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地看到他们。”

一声惨叫,像一根猩红色的痛苦之矛。

“鼓起勇气,邓肯!罗宾没有一点勇气,他很幸运,我们处理得太仓促。还有亚瑟·波拉德,我本来并不知道亚瑟的事,但在监狱里,上帝把我和一个男人带到了一起,一个非常悲伤的人,他跟我讲了亚瑟的故事。”

“求求你,上帝,啊,啊……”

“我很渴望能有一些同情我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找到能安慰我的人。”杰米说,“他们拿苦胆给我当食物;我渴了,他们拿醋给我喝。邓肯渴了,贾斯汀,去给他拿点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