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故事 平安夜

一夜的大雪过后,北京城就像一块巨大的、堆满奶油的蛋糕。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正是时候。

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没有雪的圣诞节总会让人有些扫兴。 清晨的阳光仿佛被抽离了温度的水波,为城市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蓝色,人们看上去就像身处被调 色后的胶片电影里。

一辆满载的大巴车从北京电影制片厂门前出发,在积雪的城市中缓缓行驶着,开往郊外的一座影视 基地。车上的乘客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殊身份——从各地来北京追梦的群众演员。

“北漂”这个词,最早就是从这个群体里流传出来的。在中国,怀抱着明星梦的人成千上万,最优秀的那些都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稍差一些的也会去林夏就读的那种私立表演学院学习,而剩下的那些人既没有专业背景,又没有出色外形条件,就只能靠着在北影厂门前当群众演员来追寻自己的电影梦,盼望着某一天会被哪个大导演看中,从此一飞冲天,野鸡变凤凰。

虽然说在他们中也有成功的案例,但成千上万的明星梦,成功实现的只有十万分之一,更多的人只 能年复一年地漂来漂去,永远等待着。

今天这辆车上的群演大多算是熟手,大家上车之后纷纷倒头就睡。因为永远都不知道要在片场等多久,所以他们会抓紧一切休息的机会。

车里男女老幼鱼龙混杂,脸上都带着常年奔波的疲倦,不大会儿的工夫,车厢里就鼾声四起。

只有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没有睡,他在这群人中显得很扎眼。一是因为那双野狼般孤戾的眼睛,二是因为那一头如同冥火般的银发。他穿着的一身黑色风衣,好像刚刚熨烫过,没有一点点褶皱。

他坐得笔直如同刀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看上去不像是个要去片场的群演,倒像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太阳高高升起之时,大巴车终于停了。车门打开,大家打着哈欠正准备下车,外面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喊声。

“都给我精神点!一个个赶过来送殡吗?”一个穿着剧组棉衣的高大汉子,正拿着高音喇叭站在一辆货车车斗上喊着,车斗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戏服。

“王导,今天给个好角色啊!”有人上去给他递了盒烟。

那位王导扫了一眼烟盒,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拿盒红塔山就对付我了?滚过去排队!”

无论他再怎么粗鲁,也没有人敢跟他发脾气,因为他是这部电视剧的副导演,直接掌管着今天这群人的饭碗。副导演一般不参与影片的拍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负责各种演员的调配,有些副导演是专门给剧组安排大角色的,当然也有些就像这位一样,是专门负责群众演员的。

人群呼啦啦下车,朝着货车涌过去,挤成一团向上伸着手。

“这个,八路。那个是鬼子!这几个是村民。”王导依旧吼着,指挥自己的手下把戏服扔给下面的人们。

抢到一件衣服,就意味着今天有工作,抢不到就得等,等不到就得坐车回去,回去了今天的饭就没了——所以这抢衣服的混乱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抢什么抢!赶着去投胎啊!”王导不耐烦地叫骂,“看你那德行,还想当八路?给他件伪军的!”

大家都有经验了,谁都不跟这家伙较劲,嘻嘻哈哈地笑笑也就得了。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那个银发的年轻人下车时,货车上的戏服已经被抢光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领着人们去片场了,现场只剩下那位王导和他。

银发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正在跷着二郎腿抽烟的副导演,眼神依旧狠戾,如同一匹饥饿的孤狼。

“瞪着我干吗?有话说,有屁放!”王导啐了口唾沫。

银发年轻人面无表情,突然将右手斜放于胸前,拇指微曲,手心对胸。

这个古怪的姿势,很像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军礼,却更有种庄重的仪式感。

“天兵杨戬,代号9527,向长官报到。”

“祖宗!你非得让人看见以为咱俩是神经病么?”王导一把拉下来杨戬的手臂,拽着他走向货车后的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里,两人对面而坐。这位潜伏在剧组当副导演的“长官”一边抽着烟,一边不住地对杨戬咂嘴。

“你们这群执行者的啊,全都是一副死德行,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放松点行吗?”

杨戬正襟危坐,仿佛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

“好了,说正事吧。你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因为什么吧?”

说到这里,王导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杨戬的脸上,眼神骤然间凌厉起来,仿佛两把利刃,足以揭穿一切伪装。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能直面孤狼的毕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