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娘(第3/5页)

彼时乌节路行人熙攘,我傻在马路牙子上,难过得发抖。

闷热的新加坡午后,所有坚硬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盔甲都失去重量。

A ray of hope, flickers in the sky
A tiny star lights up way up high
All across the land dawns a brand new morn
This com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2]
……

当“This comes to pass when a child is born”那句响起时,一瞬间什么都绷不住了。我不过是个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胃里的肉骨茶在翻腾,满世界铺天盖地地黯然神伤。

那个老人是个头上长角手中擎叉身穿黑披风的,让人心碎的。

可这两回的触动再猛再强,都不如心心当时有口无心的哼唱。

(三)

那时,我们俩站在王家庄巷和文治巷的交叉路口,离D调酒吧不过十几米,没等她唱完,我抄起她来夹在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路平。

一脚踹开D调酒吧的小木门,我喊:路平,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录音笔!路平正在泡面,受了惊,开水烫了手。

他用嘴噙着烫伤的地方,另一只手在电脑桌上扒拉了半天,然后道:如果我说我忘了放哪儿了,你会不会很生气?

我说:再见!

他问:你要录什么?

我打小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大舌头,话说也说不清楚,他却听得眼里放光。他蹲下身子用西安话问心心:女子,你敢不敢再唱一遍?

心心被莫名其妙地抄起来,莫名其妙地钻进一个洞穴一样的屋子,面前又莫名其妙地伸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脑袋……她人小脾气不小,正没好气地拿脚跺地呢。

她冲着路平的脑袋张开爪子,伸出两只胳膊,路平以为她要索取一个拥抱,刚想也伸手抱她,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提醒……

说时迟那时快,孩子的两只爪子“啪”的一声同时贴在了路平的脸上,估计力道很大,路平斗鸡眼了一下,愣住了。

小女儿两只手掌夹着路平胡子拉碴的脸,端详了一下,扭头问我:大驴?

路平的脸瘦长……

女孩子都一样,不论多大多小,一旦真来劲了,是怎么哄都不好使的。

我和路平折腾了半天,喂这位较劲的小姑娘吃了薯片姜片香蕉片鱿鱼丝……就差请她喝点儿啤酒了,人家怎么着也不唱,光闷着头吃。

我恨得直挠头,头皮屑掉了一肩。

到底怎样才肯唱啊?!我指着路平问:如果让你骑大驴的话你唱吗?

路平立马把她面前的零食胡噜胡噜抱走了,慌慌张张很愤怒地往厨房躲,我揪着裤腿儿把他拽回来,差点儿把他裤子拽下来。

小女儿嘎巴嘎巴地嚼完香蕉片儿,终于开金口了:我要听故事……

好嘛!吃饱了喝足了要听故事了是吧,听了故事就肯唱歌了是吧,等着,爹来了!

我拽过来一个墩子,盘腿一坐:话说,六祖慧能在承接衣钵后,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隐姓埋名迤逦南下……

小女儿拿香蕉片儿捂住耳朵眼儿:不听不听,不听这个。

我扭头求助路平,他居然在啃指甲!

路平道:大冰,他们总说你少根筋,我本来还不太信……

他琢磨了一下,坐在了墩子上,幽幽地开口:他没爸也没妈,有一天,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一身的铁毛,哎哟,是个猴儿!这个猴儿太了不起了,他光着屁股,打死了一只狗熊,然后他有皮裤穿了。

小女儿停止了咀嚼。

……这只猴儿遇见了其他一大帮的猴儿,他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洞口有条从上往下淌的河,他们在里面建了个游乐场,还可以做饭吃,还可以想聊什么天儿就聊什么天儿,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里面住着一群特别开心的猴儿……

那个故事讲得好长,那只厉害的猴子掀了桌子打了公务员,被压在了巨山下。有个骑马的人救了他,给他戴上了金箍。他又迷惑又开心,他没的选择,于是违心地跟着那人走向西方,一边走一边想:会好的,会好的吧……

路平越讲越进入状态,语调开始抑扬顿挫,手势越来越多,但西安口音也越来越重。小女儿捧着脸,听得入神,手指上的点心渣子沾了一脸腮。

冬阳西斜,一道黄色的光斑铺在小酒吧门口。

我走出D调的小木门,点上一根兰州,心里念起一个名字。

你看,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我们应该也有一个小小的女儿蹲在膝边,听你我给她讲故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