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14页)

“怎么回事?”我问道。

女工们七嘴八舌,同时向我讲述,我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事情的经过。大致上是这样的,那受伤的女人夸口自己兜里有许多钱,足可以在特里亚纳[6]集市上买一头驴子。多嘴好事的卡门取笑道:“嘿!你有一把扫帚[7]还不够吗?”对方一听便恼,认为此语恶毒伤人,也许是由于扫帚一词犯了自己的忌讳,便针尖对麦芒,反击说,她对扫帚一窍不通,既没有荣幸做波希米亚人,也当不上撒旦的干女儿,不过,将来卡门小姐陪市长大人去散步,屁股后面跟着两个仆人轰苍蝇的时候,就会很快跟她买下的驴子混熟的。卡门一听对方的反唇相讥,便说:“那好吧,我先在你脸上挖几个槽让苍蝇喝水,还想给你脸上划一个棋盘哩。”说时迟,那时快,她拿起一把切雪茄烟的刀,咔嚓两下,让对方的脸上开了花。

案情一清二楚,我抓住卡门的胳臂,彬彬有礼地对她说:“大妹子,你得跟我走。”她瞅了我一眼,似乎认出了我,乖乖地说:“那就走吧,我的头巾呢?”她系上头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柔顺得像一头绵羊,跟随我的两个兄弟走了。到了警卫室,排长认为案情严重,得把她关进监狱。押解的差事又落到我头上,我命令两个龙骑兵一边一个把她夹在中间,而我则按押解犯人的规矩,一人殿后。我们一行人就这么朝城里进发。起初,那波希米亚女子一声不吭,但到了蛇街——这条街您是认识的,弯弯曲曲,真是名副其实—— 一进街口,她故意让头巾滑落在肩上,让我看见她那迷人的脸蛋,而且老扭过头来,和我说话:

“长官,您要带我去哪儿?”

“去监狱,可怜的小家伙。”我尽可能以柔和的口气回答她,一个好军人对待囚犯,尤其是女犯,理当如此。

“哎哟,那我将来会变成个什么呀,长官大人,可怜可怜我吧。您这么年轻,这么和气……”然后,她压低声音说道,“放我逃吧,我会给您一块‘巴拉齐’,它可以使所有的女人都爱您。”

先生,“巴拉齐”是指一种磁石,据波希米亚人说,掌握了某种秘诀,可以用它施展许多法术。例如,刮下若干粉末掺入一杯白葡萄酒里让女人喝下,她就会任你摆布。当时,面对卡门以上的诱劝,我摆出最最一本正经的面孔,对她说:

“在这儿废话少说,要把你关进监狱,这是命令,绝无通融。”

我们巴斯克人说话有口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西班牙人。相反,西班牙人也没有一个能把“巴伊,姚纳”[8]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所以,卡门很容易就能猜出我是个外省人。先生,您知道,波希米亚人没有自己的祖国,四海为家,到处流浪,能讲各地的语言,他们大部分人定居在葡萄牙、法国、外省和加泰罗尼亚。他们甚至和摩尔人,和英国人也能对话。卡门的巴斯克语讲得相当好。她突然操这种语言对我说:

“拉古纳,埃内,比霍察雷那[9],我的心上人,您跟我是同乡吗?”

先生,我们的巴斯克语实在是太美了,客成异乡,一听到自己的家乡话,便不由得全身激动……(说到这里,那唐·何塞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我希望有一个外省神父来听我的临终忏悔”。接着,他又说下去。)

“我的老家是艾里狄多。”我听她讲我的家乡话,心里特别感动,便用巴斯克语回答说。

“我嘛,我的老家是艾查拉尔,”她说道(她讲的这地方,离我的家乡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我是被波希米亚人拐骗到塞维利亚来的。我在卷烟厂当女工,想挣些钱做路费回到纳瓦拉我妈身边去。我妈只有我这么一个依靠,家里只有一个巴拉切阿[10],种了二十棵酿酒用的苹果树。唉,要是我能回到家乡,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峰前,那该多好啊!刚才那些人辱骂我,就因为我不是本地人,跟那些流氓骗子与卖烂橘子的小贩不是同乡。那些臭娘们齐心合力跟我作对,因为我毫不客气地告诉她们,即使她们塞维利亚所有的‘雅克’[11]手执刀枪一齐上,也敌不过咱们家乡一个头戴蓝贝雷帽、手执马基拉的汉子。喂,好伙计,好朋友,您就不能给同乡妹子帮个忙吗?”

这妞撒谎,先生,她撒谎成性,真不知道这妞一辈子是否讲过一句真话。但只要她一开口,我就信以为真,一物降一物,我自己也无能为力,虽然她的巴斯克语说得很蹩脚,我却真相信她是纳瓦拉人。其实,光看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嘴巴与肤色,就知道她是波希米亚人,当时,我真是鬼迷心窍,对所有这些都视而不见。我心想,如果西班牙人敢说我家乡的坏话,我也会像她刚才对付同伴那样,用刀子划破他的脸。总而言之,当时,我在她面前如痴如醉,说起话来傻里傻气,眼看就要干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