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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阿曼达确定她没有听错,他不是精心设计一个恶作剧来骗她时,她的反应令人吃惊:这件事让她很兴奋,她不停地追问细节。她让他回顾了整个过程,甚至连普利姆罗斯在休息室的情况她也要听。杜戈尔开始怀疑,阿曼达是不是觉得日常生活很乏味,如果早生三十年,她会不会在回忆往事时说有了战争这辈子才算没白活。这种想法让他很不舒服,既然不舒服,他也就不再这么想了。

她提了很多他脑子里本来就有的问题。

“为什么为了一份复印件就值得去杀死甘波呢?你认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杜戈尔说,“我还没仔细看呢。好像是某本宗教书的第一页——用拉丁文写的。非常漂亮,真的,如果你喜欢这些东西就会这么觉得。左上角有一个无法辨认的字迹,好像是契据登记簿。这一点告诉了我们是谁曾经拥有这本书。从字体上看,是晚期的——也许是在英国写的。”

“晚期?”阿曼达问。

“我指的是卡洛琳字体,那个我比较了解的字体。晚期的意思是在十一世纪写成的,而不是九世纪。”他非常享受这种炫耀知识的感觉,尽管他知道这么做很肤浅。他意识到,这种知识是第一次真的对他有用,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针对这起事件背后的一切,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个小时。杜戈尔说,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浓雾弥漫的城市,目之所及只有几平方码。那种无止境的、周遭发生的事都很隐秘的感觉很糟糕。阿曼达说,那就把雾灯拿出来吧。她又调了一杯鸡尾酒。

第二天早上他们是十点起的床,这令杜戈尔很惊讶。他本来盼望昨天的紧张和压力能让他多睡一会儿,而且上学的时候他很少在十一点之前起床。

杜戈尔煮了一壶咖啡,然后坐在壁炉前。阿曼达扭动着身子套上一件破旧的丝绸和服,绣在衣服上的那几条退了色的黄龙正在交战。接着,她盘起腿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垫子上。昨天晚上,她忘了卸妆。(或许他们喝得太多,无心理会这些细节?)她睡得眼睛都肿了,黑眼圈也很厉害,像是平白无故被什么人打了一顿。见此情景,杜戈尔甚为开心。他怀疑自己骨子里是不是一个施虐狂。

他还有两个整天的时间。汉伯里说后天会给他打电话,用研究生休息室外的那部付费电话。那是星期四。他决定今天去一趟大学图书馆,如果幸运的话,今晚之前就可以把一切搞定了。阿曼达的态度很轻浮,企图说服他乔装打扮变换角色。她欠考虑的做法激怒了杜戈尔,尽管他曾试图隐藏。对她来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比电视上播放的犯罪系列片的真实度高一个等级,更刺激一些罢了,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杜戈尔身上。但是她还不至于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她没见过甘波。

他打开收音机,想知道首都电台是不是已经报道这起谋杀案了。还没有。也许甘波之死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引起媒体的关注。还有一个让人不太舒服的想法:也许警方想在透露消息之前先忍耐一段时间,他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两个小时后,杜戈尔回到拉塞尔广场。他穿过停车场,向参议院后门走去。这幢楼有好几层是图书室,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杜戈尔显得如此渺小。设计这幢楼的建筑师一定是想不断地提醒人们,学习是一件严肃的苦差事。他真想用红漆把整幢楼喷满标语——即便是“西汉姆联队必胜”都能让它更人性化一点。

电梯把他带到五楼的图书室门口。他向门卫晃了一下塑料会员证,结果门卫看也没看一眼。穿过旋转门,就像羊入了圈。他向右转,穿过借书处的人群,走过编目大厅,走向通往图书室北区的双开式弹簧门。来到下一个房间时,他加快了脚步,因为他瞥见一个被芥末黄色的粗花呢夹克包裹的短粗背影,正朝北米德尔塞克斯阅览室走去。这个时候,他真没有兴致和普利姆罗斯聊天。

古文书阅览室在这层楼的尽头。杜戈尔很高兴地看到这个房间几乎是空的。门口那张桌子旁,两个档案系的女生正沮丧地小声抱怨着,她们俩的脑袋凑在一张复印件上方。他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同学激动地低声说:“可是小写字母开始分叉了。安格里卡纳杂种[1]才不会这么邋遢……”

杜戈尔在斜对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笔记本、一支自来水笔和那份复印件。后者因辗转易手已经卷角了,幸好质量还不错。他开始抄写开头的那几行:

Aurelii Augustini doctoris de pastoribus sermo incipit.Spes tota nostra quia in Christo est et quia omnis……(奥雷利厄斯·奥古斯丁神父关于领路人的布道就此开始。我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基督身上……)